他推开里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靠墙的樟木箱锁着,锁孔上蒙着层薄灰,却在锁舌处有明显的摩擦痕迹——最近被人打开过。
找钥匙。林砚示意王敬之翻箱倒柜,自己则盯着墙上的《百鱼图》。画是新裱的,绢布边缘还泛着白,与这破旧的屋子格格不入。他伸手敲了敲画框,背后传来空洞的回响。
取下画,墙面果然有个暗格,里面藏着个油布包。打开一看,是本完整的码头底簿,还有三封书信,信封上都盖着钱记布庄的火漆。
林砚翻开底簿,第十船的卸船单上,赫然是李彪与钱德贵的真迹签字,旁边用小字注着实收三百石,分粮三十石于西仓。西仓——正是钱德贵在城西的私人粮仓。
这就对了。他指尖点在二字上,他们先仿造假签字,再把真底簿藏起来,让人查无可查。
王敬之凑过来,看着书信上的字直咋舌:钱德贵让李彪事成之后分粮十石,还说牡丹会的人会照应......这牡丹会到底是啥来头?
林砚想起黄员外袖口的牡丹纹,想起钱德贵算盘上的同款刻字,心里渐渐清晰。这伙人以牡丹为记,勾结官吏,私吞粮税,怕是在豫州盘根错节了。
他把底簿和书信收好,正要出门,忽然瞥见床底露出个布角。拖出来一看,是件藏青官服,袖口的补丁用的红绸布料,与李彪那天在码头穿的一模一样。
王敬之,取笔墨。林砚把官服铺在桌上,用刚才研磨的墨汁在补丁边缘轻轻一抹,墨汁竟顺着布料的纹路晕开——这红绸是用劣质染料染的,遇水就掉色,正是苏晚那天在布庄说的银矿废水染的次等货。
钱德贵连块好布都舍不得给手下。王敬之撇撇嘴,这布料穿久了会烂皮肤,真是黑心。
林砚叠起官服,心里忽然想起苏晚。她是否知道丈夫在用毒染料谋利?是否清楚这牡丹会的勾当?那天她塞给自己的青布,用的是清河染坊的老方子,靛蓝里透着草木的清香,与这红绸的刺鼻气味天差地别。
回府衙。他抓起伞,油布包在怀里沉甸甸的,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把这些证据给顾知府过目,该请钱德贵来府衙了。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倒映着两人的影子,被脚步踏得支离破碎。林砚想起二哥林墨说过的话:账本会说谎,但笔迹不会;人会说谎,但良心不会。
回到府衙时,顾知府正对着舆图出神,案上的茶已经凉透。看见林砚手里的油布包,他眼睛一亮:有眉目了?
林砚把底簿和书信摊开,顾知府的手指划过牡丹会三字,脸色一点点沉下来:果然是他们。三年前查封的私盐案,主犯袖口也有这牡丹纹。他忽然拍了下案,这伙人竟还敢在豫州兴风作浪!
李彪只是个小喽啰。林砚指着书信上的分粮十石钱德贵背后肯定还有人。
顾知府点头,从抽屉里取出枚铜印,在真底簿上盖下府衙存档的朱印:你做得很好。明日一早,带人去钱德贵的西仓,务必人赃并获。他忽然想起什么,苏晚那边......
她应该不知情。林砚想起那匹青布,她给我的布料用的是正经染料,还提醒过我别贪便宜买次等布
顾知府松了口气,重新给两人倒上热茶:那就好。这牡丹会的案子牵连甚广,别让无辜人卷进来。
茶烟袅袅升起,混着账房里的墨香,驱散了些许寒意。林砚望着窗外的雨,忽然想起清河的冬天,父亲总爱在灶膛里埋几颗花生,炒得焦香的气味能漫半个村子。那时的账简单,人心也简单,不像现在,一笔账要翻来覆去查,一颗心要七拐八绕猜。
对了,顾知府忽然想起什么,从案下取出个木盒,你大哥托人捎来的,说是新收的花生,用灶灰炒的,不容易受潮。
林砚打开木盒,焦香瞬间漫满账房,颗颗花生饱满,壳上还沾着清河县的黑土。他捏起一颗剥开,仁儿黄澄澄的,咬下去脆生生的,带着熟悉的烟火气。
让他费心了。林砚把花生分了些给王敬之,剩下的揣进怀里,明天查完西仓,就把这些寄给二哥,让私塾的孩子们也尝尝。
王敬之嚼着花生,含混不清地说:等抓住钱德贵,我请林计吏吃羊肉面!
林砚笑了,指尖的花生壳碎屑落在真底簿上,像给那行实收三百石添了个朴素的注脚。他知道,明天去西仓,不只是为了追回三十石粮,更是为了让清河的花生香,能在府城的账册里,多留些干净的痕迹。
雨渐渐小了,账房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他俯身核账的影子,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案上的双签字底簿摊开着,真与假的字迹在灯光下对峙,像一场无声的较量——而林砚知道,只要守住双签字的规矩,守住心里的那杆秤,再狡猾的狐狸,也藏不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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