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来得急,噼里啪啦打在户部值房的青瓦上,溅起一片水汽。林砚正对着一堆新制的标准斗核对刻度,忽听院外传来争执声,夹杂着赵老吏的呵斥,他放下手里的铜尺,推门出去查看。
只见廊下站着个穿青布袍的中年吏员,怀里抱着个旧木斗,斗沿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多年。他梗着脖子跟赵老吏理论:“凭什么说我这斗不合规矩?江南用了二十年的老斗,到你户部就成了‘私改’?”
“部里发了公文,七月起全国改用新斗,你这斗比标准斗小了半升,不是私改是什么?”赵老吏气得胡子发抖,指着斗底的刻痕,“你自己看,这‘户部监制’的字样都被磨平了,定是偷偷削过斗沿!”
林砚走上前,接过那木斗掂了掂,比工部新制的标准斗轻了两斤。他将标准斗递过去:“你试试,同样装小米,你的斗能多装半升。”
中年吏员脸涨得通红,却不肯接:“江南的粮商向来用这斗收粮,百姓都习惯了!换新斗?他们不认!”
“百姓认的是公平,不是旧习。”林砚从值房里舀来小米,用标准斗装满,再倒进木斗里,小米堆得像座小山,“你这斗收粮,百姓要多缴半升;缴到国库,又按标准斗算,这中间的亏空,谁来补?”
雨声渐大,中年吏员的气焰却矮了半截,嘟囔道:“我也是听知府的……”
“不管听谁的,规矩不能破。”林砚让沈砚取来新斗,在斗柄上刻了个“江”字,“这是江南道的新斗,编号记在账上,你带回府里,让各县按这个换。若再用旧斗,按欺君论处。”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些,“你回去告诉粮商,新斗上刻着‘公平’二字,百姓看得见,比什么都管用。”
中年吏员捏着新斗,指腹蹭过斗柄上的“公平”二字,终于低头:“是,下官这就去办。”
等他走后,赵老吏叹了口气:“这只是开始,各省的旧斗积弊多年,怕是有得闹。”他指着库房里堆成小山的标准斗,“工部赶制了一万个新斗,发下去时,不知要掀翻多少人的饭碗。”
林砚望着雨幕里的新斗,忽然想起去年在清河推行新斗时的情景。那时有粮商联合起来抵制,说“新斗收粮少,赚不到钱”,是二哥带着私塾的孩子们,拿着新斗在市集上演示,让百姓亲眼看着新旧斗的差别,才慢慢传开。
“得让百姓知道,这斗不仅是量粮食的,更是量人心的。”林砚转身回值房,在纸上写下“斗秤公示法”:各县市集设“标准斗秤台”,由知县亲自校订,每月初一让百姓验秤,有私改者,百姓可直接报户部。
写完递给赵老吏:“把这个加进减耗三策的补充章程里,发往各省。”
傍晚雨停时,林砚带着两个新斗回了槐树巷。刚进院就闻到炸油饼的香味,娘正站在灶台前翻饼,见他手里的铜斗,好奇地问:“这是啥?亮闪闪的。”
“新制的标准斗,娘你看,这刻度多匀。”林砚把斗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往里面装了些刚收的绿豆,“以后全国都用这个斗收粮,谁也不能多收百姓的。”
林石从外面回来,肩上扛着根新做的木耙,是给粮仓翻粮用的。他凑过来看新斗,忽然拍手:“这斗好!上次去张屠户家,他还说买肉的秤不准,要是也换成‘标准秤’,就没人能缺斤短两了。”
“说得对。”林砚眼睛一亮,“明日我让工部也制些标准秤,发往市集,让商户都用上。”
娘炸完最后一张油饼,用新斗舀了些绿豆:“我娘家村的粮商,就用这种小斗收粮,有户穷人家缴不出粮,被拉去抵债,可怜得很。”她把绿豆倒进陶缸,“这新斗能管得住他们?”
“管得住。”林砚帮着盖缸盖,“我让人在县衙门口贴了耗粮公示,新斗的出入都记在上面,百姓能查。谁要是敢改斗,一查就知。”他想起下午那中年吏员,又道,“就像咱院角的菜畦,用竹篱笆圈起来,才不会被鸡鸭糟蹋,这规矩啊,就是国计民生的篱笆。”
次日早朝,周延将标准斗呈给皇帝,林砚站在阶下,听老尚书奏请:“斗秤者,民心之器也。旧斗参差,百姓受欺;新斗划一,天下公平。恳请陛下准奏,令各省严查私斗,违者严惩。”
皇帝拿起新斗细看,斗底刻着“民为邦本”四个字,是林砚特意让人加的。他抚着斗沿笑道:“林郎中这斗,不仅量粮食,还量江山啊。准了。”
退朝后,林砚刚回值房,就见江南道的驿卒送来急信,是沈砚写的:“新斗已在苏州府推行,百姓围着看了三天,有个老农说‘这斗装的是良心’,粮商再不敢耍花样。附上新斗使用账,耗粮比上月减了一成。”
信里还夹着张纸条,是个叫“陈老五”的百姓写的,歪歪扭扭几个字:“用新斗,俺家少缴两升粮,够娃子吃三天。”
林砚把纸条贴在账册上,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嘉奖都珍贵。他想起娘说的那个被抵债的穷人家,此刻或许正用新斗缴粮,不用再担心被克扣,心里定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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