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清晨,是在一阵极轻微的洒扫声中开始的。
老钱头拿着那把快秃了的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着院中那几片昨夜被风吹落的枯叶,尽量不发出太大声响。常嬷嬷则在偏房的小泥炉上,默默熬着一小锅稀粥,米香混合着水汽,在这清冷的小院里氤氲开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沈星落醒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曾安眠。新环境的陌生感,贴身收藏的那枚玉佩残片带来的重重疑云,以及对外面局势的揣测,都让她的神经处于一种高度警惕的状态。
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宫装,头发随意披散,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歪头看着老钱头扫地,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呓语,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又茫然。
然而,她那双透过发丝缝隙观察外面的眼睛,却冷静得可怕。
她知道,皇帝的“庇护”绝非无私。将她从冷宫挪到这里,如同将一枚棋子从棋盘边缘移到了更靠近中心的位置,看似安全了些,实则更易成为众矢之的,也更方便执棋之人操控和观察。
果然,日头刚刚升高一些,院墙外便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似乎有不少人正经过附近的宫道,方向……像是通往举行常朝的大殿——宣政殿。
沈星落的心微微一提。
常朝……此刻,陆景渊应该正端坐于龙椅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处理政务吧?
那么,关于她这个“废后”被突然迁出冷宫的消息,想必也该传到某些人的耳中,并且……发酵得差不多了。
她猜得一点没错。
宣政殿上,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身着各色品级官服,垂首恭立。御座之上,陆景渊一袭玄黑绣金龙袍,冕旒垂面,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朝会进行得如同往日一般,各地政务、军情奏报有条不紊。然而,就在临近散朝,气氛略显松弛之际,文官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的老臣,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正是当朝太傅,帝师王佑之王老太傅!
王老太傅是三朝元老,学问渊博,性情刚直不阿,极重礼法规矩,在清流文臣中享有极高威望,连陆景渊对他都保有几分敬重。
只见王老太傅走到御阶之下,深深一揖,声音苍老却洪亮清晰,如同金石之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陛下,老臣有本奏!”
整个宣政殿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老臣身上,心中暗自猜测他所奏何事。一些消息灵通的,目光闪烁,已然猜到了几分。
陆景渊冕旒后的目光微动,声音平稳无波:“太傅请讲。”
王老太傅直起身,昂首朗声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老臣听闻,陛下日前下旨,将废后沈氏迁出冷宫,安置于西六宫碎玉轩。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来了。
陆景渊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确有此事。太傅有何见解?”
得到皇帝亲口确认,殿内顿时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虽然迅速平息,但百官脸上的神色已然变得精彩纷呈。
王老太傅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之色,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忧虑和谏诤之意:
“陛下!老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沈氏获罪被废,乃陛下金口玉言,公告天下!其罪证确凿,合乎礼法!如今打入冷宫不过旬月,陛下便轻易迁其出宫,另择宫苑安置,此举恐引人非议,有损陛下圣德与前旨之威严!”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慷慨陈词,引经据典:
“《礼》云:‘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然皇后乃一国之母,天下妇人表率,其废立关乎国体,更当慎之又慎!既已废黜,便当幽居思过,岂能因陛下一时心软而轻易更易?此例一开,日后宫规何以维系?朝廷法度何以彰显?”
“再者,”王老太傅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队列中几位与沈家或有牵连的官员,意有所指,“沈氏虽废,其父沈从安仍居丞相之位!陛下此举,难免令人猜测,是否因外戚之故,对沈氏格外优容?若让世家大族以为皇家法度可因外戚权势而动摇,则后患无穷!请陛下三思!”
这番话语可谓掷地有声,句句站在礼法和国本的制高点上,既表达了对皇帝决策的质疑,更暗指皇帝可能受外戚影响,公私不分。
不少清流官员闻言,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甚至有人低声附和。
队列中的丞相沈从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白交加。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急声辩解:“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心!小女获罪,乃其咎由自取,老臣深感惶恐,日夜不安,岂敢以此妄求圣恩?太傅此言,实乃诛心之论!请陛下明察!”
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皇帝竟然真的把沈星落弄出了冷宫,怒的是王佑之这老匹夫竟当众将他架在火上烤!他此刻恨不得沈星落立刻死在冷宫才好,免得拖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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