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覆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的炸裂之后,留下的是短暂的死寂和更加汹涌的暗流。巨大的权力真空和财富分配问题,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却无比烫手的山芋,摆在了胜利者的面前。
朝堂之上,短暂的庆贺与表忠心之后,很快便被更加现实、也更加尖锐的争论所取代。
以李牧等新晋功臣和部分寒门官员为首的一派,力主将柳家及其党羽空出的官职、田产、财富尽数收归中央,由陛下乾纲独断,提拔有功之臣与寒门才俊,彻底重塑朝堂格局。
而另一派,则以几位资历深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老牌勋贵和清流为代表。他们表面上赞同严惩逆党,但话里话外,却开始委婉地提及“稳定”、“平衡”、“不宜操之过急”。他们主张应对柳家庞大的产业和权力进行“稳妥”的分配,暗示应优先考虑那些“素有清望”、“于国有功”的旧有世家大族,以维持朝局平稳过渡。
其言辞冠冕堂皇,背后隐藏的,却是试图瓜分柳家遗产、甚至趁机扩大自家势力的野心。朝堂之上,看似平静的奏对之下,是新旧势力第一次赤裸裸的角力。
陆景渊高踞龙椅,面沉如水地听着下方的争论。他深知,这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打天下易,坐天下、分天下难。处理稍有不慎,刚刚平定的局面可能立刻再生波澜,甚至催生出新的“柳家”。
一连数日,争论不休。御书房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各种请求“叙功”、“举荐”、“陈情”的奏折堆满了案头,其背后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令人心烦意乱。
这日午后,陆景渊揉着发胀的眉心,摒退了所有臣工,独自在御花园中踱步。秋意已深,黄叶纷飞,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知道必须快刀斩乱麻,但这一刀该如何落下,才能既巩固皇权,又避免新的动荡?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又一次走向了碎玉轩。
碎玉轩内,沈星落正临窗翻阅着一卷《史记》。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仿佛外界所有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听到通报,她放下书卷,起身行礼。目光掠过陆景渊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心中已然明了。
“陛下可是在为柳家倒台后,权力与产业如何处置而烦忧?”她并未寒暄,直接点破了核心。
陆景渊在她对面坐下,习惯性地接过莲儿奉上的茶,微叹一声:“朝堂之上,争论不休。皆想分一杯羹。朕若强行收回,恐寒了功臣之心,亦可能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墙。若放任不管,任由他们瓜分,则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不过是为将来埋下更大的祸根。”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可有‘预见’?”
沈星落轻轻摇头:“未来景象混沌,此类具体政务,并无清晰预示。”
陆景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却听沈星落继续道:“然,陛下可知,历史长河之中,类似困境,并非无先例可循。”
陆景渊精神一振:“讲。”
“陛下可还记得,汉初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之后,面对的最大难题是什么?”沈星落引导着问。
“自然是那些功高震主的异姓诸侯王。”陆景渊对这段历史自是熟悉。
“正是。”沈星落颔首,“韩信、彭越、英布……个个拥兵自重,裂土封王,对中央皇权构成极大威胁。高祖皇帝最终虽以武力将其逐个铲除,然过程血腥,代价巨大,且落下了‘杀功臣’的恶名,并非上策。”
“而至其曾孙汉武帝刘彻之时,”她话锋一转,声音清晰起来,“同样面临诸侯王尾大不掉之局。这些诸侯王虽经文帝、景帝两朝削弱,然其势力盘根错节,依旧‘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淫乱,急则合纵抗中央,法令不行。”
“当时朝中亦有两种声音:一则主张强行削藩,以武力镇压;二则主张维持现状,恐生变乱。”沈星落叙述着历史,目光却仿佛看着眼前的困局,“而汉武帝,却采纳了主父偃之策,行——‘推恩令’。”
“推恩令?”陆景渊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若有所思。
“正是。”沈星落解释道,“此令规定,诸侯王除嫡长子可继承王位外,其余诸子皆可在原封地内分封为列侯。如此一来,诸侯国被不断分割,越分越小,势力日益削弱,再无与中央抗衡之力。而诸子得以封侯,对皇帝感恩戴德,遂‘人人喜得所愿’,表面上这是陛下施恩,惠及宗室,实则是‘阳予阴夺’之妙计!”
她看着陆景渊越来越亮的眼睛,继续深入剖析:“此策之妙,在于四两拨千斤。它并未直接剥夺诸侯王的土地,避免了激烈的正面冲突和反抗,而是利用其家族内部继承的矛盾,将其力量从内部分化、瓦解。不过十年之间,‘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中央集权大为加强,而诸侯王甚至‘惟得衣食租税,不与政事’,再也无力威胁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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