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自纸条焚毁后便弥漫开的冰冷气息。莲儿看着自家娘娘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惴惴,却又不敢多问。
沈星落用完早膳,净了手,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去兰台阁或处理工巧司事务,而是缓步走到了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旁边还堆放着几卷她近日从兰台阁调来的、关于沈家发家史及历年卷入案件的卷宗副本。
她铺开一张质地坚韧、颜色微黄的宣纸——这是工巧司新制的“公文纸”,比寻常宣纸更利于保存。
“研墨。”她声音平淡地吩咐。
莲儿连忙上前,小心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沈星落提起那支陆景渊赏赐的紫毫笔,蘸饱了浓墨,悬腕于纸上,略一沉吟,便落下了第一笔。
她的字迹并非寻常女子的簪花小楷,而是带着一股清瘦峻拔的风骨,力透纸背。
开头,并非称呼,也非寒暄,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
“沈文柏台鉴:”
莲儿在一旁看得心头一跳。直呼其名,已是毫不客气。
“来信收悉,字字句句,读之令人恍然。”
笔锋犀利,带着淡淡的嘲讽。
“恍然间,几以为沈氏门中,另有名唤‘星落’之女,深得家族眷宠,父慈母爱,享尽天伦。然,细思之,沈氏送入宫中者,不过一性情怯懦、可供驱使、亦可随时弃之如敝履之棋子耳。”
她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
“当年冷宫赐死诏书下达之时,不知沈相(彼时尚为侍郎)可曾念及‘血脉亲情’?可曾有一言半语,为那‘流着沈家血’的女儿辩白求情?恐是唯恐避之不及,急于划清界限,甚至暗中附和,以表忠心吧?”
字字如刀,直戳肺腑!这是原主记忆中最深刻、最冰冷的绝望,此刻被沈星落无情地揭露出来。
“如今见棋子竟未死,反得陛下些许青睐,便又忆起‘家族养育之恩’?便又念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相之算盘,打得何其精妙!然,世间岂有只需索求、从不付出之亲情?岂有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之家族?”
“尔等所谓家族,不过一利益聚合之躯壳。有用时,便是至亲骨肉;无用时,便是绊脚石、替罪羊。此等亲情,冰冷彻骨,恕沈星落——不敢认,亦不愿认!”
行文至此,已决绝至极。但沈星落并未停笔,她知道,仅仅是情感上的决裂,还不够。必须彻底打碎他们的幻想,让他们明白,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家族逆女的背叛,更是来自皇权的、无可转圜的清算意志!
她稍蘸墨汁,继续写道,语气变得更加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至于沈相所言家族之‘艰难’,被陛下‘猜忌’……此乃咎由自取,何必惺惺作态?”
“沈氏祖上于前朝末年为官时,侵吞治河款项,致使河堤溃决,淹毙百姓无数,其罪证至今犹存于兰台阁‘渎职案’卷宗之内。”
(她随手在旁边一卷档案上点了点,那是她刚刚翻阅到的。)
“沈相之弟,现任陇西知府沈文松,私开矿冶,瞒报产量,贿赂巡察御史,其账册副本,此刻正置于陛下御案之上。”
(这是陆景渊清算柳家时顺藤摸瓜查到的,她自然知晓。)
“沈氏门下子弟,仗势欺人,强占民田,逼死人命,苦主血书至今未干!”
(这是她让莲儿通过特殊渠道从宫外收集来的信息。)
她一桩桩,一件件,将沈家那些见不得光的污糟事,平静而清晰地罗列出来,仿佛在诵读一份判词。
“如此累累恶行,陛下未曾立刻发作,已是格外开恩,念及旧情。尔等不思悔改,反欲蛊惑后宫,为其脱罪?岂非痴心妄想!”
“沈星落今日明告于你:吾乃大曜皇后,陛下之臣妾,天下之母仪。眼中唯有陛下,唯有江山社稷,唯有公理正道!尔等之罪,自有国法公论,自有陛下圣裁!吾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为一罪恶之家族,向陛下进半句违心之言!”
最后,她笔锋一顿,写下了一句足以让沈文柏彻底绝望的话:
“旧怨已深,新仇又添。道不同,不相为谋。自此以后,沈氏之门,荣辱生死,皆与沈星落——无关!”
“勿再妄递私信,徒惹祸端。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她放下笔,拿起写满字的纸张,轻轻吹干墨迹。每一个字都冰冷坚硬,如同淬火的寒铁。
“娘娘……”莲儿看着那封信,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封信一旦送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沈星落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小事。她将信纸仔细折叠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中,并未密封。
“去找王德贵公公,”她将信封递给莲儿,语气不容置疑,“就说本宫偶得一些沈家趣闻,劳他派人……‘送还’给沈侍郎。记住,务必让沈侍郎‘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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