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第一场雪,下得无声无息。
一夜之间,朋来客栈灰瓦的屋顶、寂静的庭院,都覆上了一层松软而寂寥的白。
窗棂外,世界变得安静,只剩下偶尔枝头积雪坠地的簌簌声。
房间内,炭盆散发的微弱暖意,勉强抵御着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气。
许清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两块还温热的麦饼,自己则坐下,摊开那本从不离身的簿子,眉宇间带着外出搜集情报后的疲惫与专注。
“苏兄,先垫垫肚子。”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今日收获不小。”
他坐下摊开那本从不离身的簿子,开始汇报一天的成果。
“我去了几家大书铺,也混迹在城南的几处茶楼,听那些落榜的老秀才们闲聊。”
许清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很快,像是在背诵一篇烂熟于心的文章。
“本届春闱的主考,十有八九是吏部尚书王德佑。此人是老成持重派,为官几十年,信奉‘无过便是功’,最厌恶行文险怪、立论偏激的学子。”
他翻过一页,指着上面几个名字。
“京城三大文社,‘竹林社’是清流一脉,‘西园会’多是勋贵子弟,背后就有永昌侯府的影子。他们推崇的文风,是辞藻华丽,气势磅礴,内里却要切合实用。”
苏铭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
许清喝了口凉茶,继续道:“我将他们近两年的范文都找来看了,总结下来,想入王大人的法眼,文章须得四平八稳。想让其他阅卷官欣赏,文采又不能平庸。”
他看向苏铭,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苏兄,以你的才学,若将那篇水患策论的锋芒稍稍收敛,再润色一番文采,争个一甲也未尝不可!”
苏铭拿起一块麦饼,慢慢地咀嚼着。
“不。”
他吐出一个字。
许清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化为错愕:“为何?苏兄,十年寒窗,不就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如此藏拙,岂非……自缚手脚?”
“是老师的告诫。”苏铭搬出了周文海这面大旗,语气沉稳,“老师说,京城水深,非青石镇可比。初来乍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站稳脚跟,看清风向,再图其他不迟。”
听到是周文海的叮嘱,许清不再争辩,他脸上的不解缓缓散去。
林屿在戒指里悠然自得。
计策一定,两人便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做准备。
京城的物价,让许清的每一次采购都像是一场精密的计算。
苏铭则在林屿的建议下,将大部分预算花在了旧书上。
他没有买那些热门的时文集,而是专挑前朝的史料、废弃的律法案例,以及一本名为《山河异志》的地理杂记。
在许清看来,这是为了博闻强记,夯实学问根基。
他不知道,苏铭真正的目的,是在这些故纸堆里,寻找另一个世界的蛛丝马迹。
大雪封门,苏铭彻底进入了蛰伏期。
每日待在狭小的客栈房间里,闭门苦读。
他不再练习自己那笔锋锐利的字体,转而模仿时下最流行的馆阁体。
一笔一划,工整,呆板,毫无个性,像一张标准的面具。
而无人之时,他则盘膝静坐,一遍遍运转《敛息诀》。
京城的龙气像一块巨大的磨刀石,压制着他外放的神识,却也逼得他将所有心神都向内收敛。
他对自身气息、心跳、乃至每一个细微表情的控制,都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如今的他,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变成客栈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住客。
这日午后,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苏铭睁开眼,身上的所有气息瞬间变得平和而普通,像一个刚刚午睡醒来的寻常书生。
“谁?”
“在下刘季,景州来的学子,久闻苏兄大名,特来拜会。”门外的声音很是热情。
苏铭打开门,一个面皮白净、笑容可掬的青年站在门口。
两人分宾主落座,那刘季自来熟地聊起了景州的学风,京城的物价,言语风趣。
聊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苏兄师从青石镇周夫子,我亦曾听闻周夫子大名。据说夫子当年在翰林院,也是一等一的铁骨谏臣,不知因何致仕归乡?”
来了。
苏铭心中一片雪亮,脸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敬。
“刘兄谬赞了。家师之事,我等晚辈,实在不敢妄议。”
刘季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笑道:“是我唐突了。只是听闻周夫子当年那道《清厘漕弊疏》,触怒了永昌侯府,这才……”
苏铭立刻打断他,脸上带着一丝惶恐。
“刘兄,此等朝堂大事,我一介白身,哪里知晓。家师也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他端起茶杯,做出送客的姿态。
“天色不早,在下还需温习功课,就不多留刘兄了。”
刘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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