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五年大典,有八位新人等待传度入门,更有七位如师父、师伯这般的中坚,将升授更高箓职。因玄云、玄源两位师爷各有徒孙入门,需受叩拜,此次醮坛主法重任,便落在了超然物外的玄风师爷及几位大师伯肩上。
戌时正刻,三通沉浑的鼓声骤然撕裂山林的寂静,余音在古观的梁柱间嗡嗡回荡。
大殿内烛火通明,香烟缭绕。玄风师爷已换上一袭庄重繁复的绛紫色高功法衣,头戴五老冠,手持玉笏。他步履沉凝,踏着玄奥的罡步,身形在烛光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同游走于阴阳两界的幻影。仙乐悠扬,丝竹管弦与清越的钟磬声交织。唱韵声起,时而高亢穿云,时而低回婉转,带着古老苍茫的韵味,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肃穆,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八位传度法子,身着素净常服,齐齐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随着法乐的节奏叩拜。香烟袅袅,烛影摇红,玄风师爷的身影在缭绕的烟雾中显得愈发飘渺高远。整个宿启科仪持续近一个时辰,庄严肃穆的气息几乎凝固了空气。原本按古制,所有法子当夜需宿于大殿,以地气养魂,因人数实在太多,只得破例,让我们各自回返观中单房歇息。
师父带着我与两位师弟,住进后院一间陈旧的厢房。前屋曾是法物流通处的小铺面,如今货架更是丰富,摆满了为信众祈福的法物。后屋两张老旧的上下铺,正好容下我们四人。师父拍了拍靠窗下铺的床板:“当年我随师父学法,就睡这儿。” 窗外,月光透过银杏枝叶的缝隙,在屋内地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一夜无话,唯有山风穿过窗棂的细微呜咽,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翌日寅时刚过,清越的云板声便将我们从沉睡中唤醒。五点过半,山间寒气侵骨。匆匆洗漱,冷水扑面,瞬间驱散残梦。大殿内,众弟子齐诵《清静经》的声浪低沉而整齐,如同潮水般在梁柱间回荡。早斋是简单的馒头咸菜,吃得格外迅速。
第二日早上八点半,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殿前石阶上。法事再启。
上午首场,申文发奏,上达天庭,禀明此次斋醮事宜。接着是敕水禁坛。玄风师爷手持杨柳枝,蘸取法水,口诵真言,遍洒坛场内外。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虹彩,带着一股清冽的寒意,所过之处,仿佛有无形的污秽被涤荡干净。师父低语:“这山里不清净,左近有个乱拜神佛的野庙,右面山坳里还有个香火诡异、闹腾不休的和尚庙。敕水,是护住我们这一方坛场。”
第二场,开启醮坛。法乐声中,坛场布置妥当,神位高悬,法器森然。随后便是扬幡挂榜。
殿外,一根高达七八米的粗壮青竹竿已被牢牢竖起。两位执事师伯合力,将一面巨大的、明红色的皇幡缓缓升起。幡面猎猎作响,金色的符文和流苏在碧蓝的天幕下闪耀、舞动,如同九天垂落的信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面招展的皇幡所吸引。
玄云师爷立于幡下,仰首望着那翻飞的金黄,声如洪钟,穿透山风:
“皇幡高竖倚长风,浩渺云间映碧空!
彩袂飘飘如凤舞,灵幡展动似霞融!
迎真请圣仙踪至,集福消灾善念浓!
梵气弥罗天亦醉,玄功佑世韵无穷!”
颂声方落,道观那扇沉重、平日紧锁的中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门轴转动的声音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门后,是直通大殿神坛的“神道”。阳光涌入,照亮了门内幽深的通道和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科仪继续,众法子再次跪倒在皇幡之下,随着法师的引领,齐声恭迎天尊祖师法驾降临。那一刻,山风似乎都屏息凝神,唯有幡声猎猎,迎接着不可见的庄严。
午斋依旧是素净的滋味。稍事休息,下午便是漫长的诵经。诸品真经的韵律在大殿内回荡,如同无数个叠加的声音漩涡,将人的心神卷入一种奇特的空明与专注。接着是启师科仪,香云缭绕中,仿佛历代祖师、护法神官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落座于无形的法座之上。证盟紧随其后,法子们跪诵《天师宝忏》,声声忏悔,句句盟誓。最后一场朝天进表,将虔诚的祈愿与弟子的名讳,随着袅袅上升的青烟,送达天听。当表文在法坛中央的铜盆中焚化,最后一缕青烟散入虚空,第一日的重担终于卸下。
晚斋后,玄源师爷在偏殿为众法子说戒讲法。他语调平缓,引经据典,将玄门戒律、修持心法娓娓道来,如春风化雨,沁入心田。直至亥时,方告结束。众人聚在银杏树下,月色如水,清茶飘香。一日疲惫仿佛被这月光与茶香洗去,只余下同门相聚的融融暖意和完成仪轨后的淡淡圆满。
第三日,气氛截然不同。清晨的空气都仿佛绷紧的弦。我们肃立在紧闭的大殿门外。殿内,玄源师爷已妆扮成“上台真人”,法相庄严。玄云师爷则立于我们之前,声音洪亮,如同叩关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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