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玻璃幕墙被清晨的朝阳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我扣上衬衫最后一粒温润的贝母纽扣,将那张印着工整姓名与职务的工牌塞进文件包深处。这层身份像一件裁剪精良、熨帖无比的西装,包裹着我在都市的钢筋森林里沉默穿行,步履匆匆,淹没在电梯开合的嗡鸣与键盘敲击的节奏里。无人知晓,在远离这喧嚣核心的京郊腹地,藏着一方属于我的另一重天地——一座青砖灰瓦、古树参天的小院。那里,真香弥漫,法铃清越,才是我魂魄得以舒展、道心得以栖息的真实所在。
周末的晨光格外慷慨。车子驶离都市的尾气与浮躁,五师弟早已将庭院洒扫得一尘不染,青石板泛着湿漉漉的水汽,倒映着瓦蓝的天空。小院尚未正式挂牌悬壶,只凭着师父在圈内沉甸甸的名头,加上几位亲友间口耳相传的信任,偶尔接些医院摇头、寻常法师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权当是红尘炼心,也是对师门所学最严苛的锤炼。师父那边若有大型斋醮法科,或是棘手得需亲赴外地处置的“问题”,我和师弟自当鞍前马后,不敢懈怠。平日里,公司茶水间谈笑风生、讨论KPI与周末聚会的同事们,绝难想象我这个PPT做得条理分明的“高手”,在更深人静时,或许正于郊外小院掐诀念咒,沟通幽冥,游走于生死的边缘。这秘密,沉甸甸地揣在心口,也只有北京城寥寥几位相交莫逆的老友知晓。因此,找上门的“客户”,十有八九是师弟那边辗转托来的路子。
涛哥,便是那几位老友中最跳脱不羁的一位。自打去年辞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大厂工作,他便活成了我辈社畜心中遥不可及的神话图腾——春天蛰伏在大兴安岭深处那座燃着松木火炉的老木屋;夏秋则混迹于北京胡同的烟火气里,遛鸟下棋侃大山;寒冬腊月,一脚油门直抵三亚湾,在椰风海韵中晒得黢黑。兴致来了,便是一场说走就走、跨越数省的自驾环游,活得那叫一个天地广阔,肆意潇洒。听说他最近回了北京,又风闻我和师弟捣鼓出了这么个清修的小院,电话里便嚷嚷着要来“视察风水”,顺道“介绍个业务”。
周六清晨,空气清冽。我驱车到他家楼下,那栋爬满常青藤装饰的公寓楼前。半年多未见,涛哥拉开车门,带着一股混合着远方尘土与自由气息的风钻了进来。肤色是阳光与旷野共同雕琢的深麦色,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沾着旅途印记的旅行背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衬得笑容格外明亮:“嘿,兄弟!久等了!今儿去你那儿开开眼,住两天,不嫌弃哥占地儿吧?”
“求之不得!这院门为你开着,住多久都成,”我笑着发动车子,“正好师弟一个人守着那清静地儿,都快闷出鸟来了。你俩凑一块儿,一个酒仙,一个酒神,保管把那点存酒喝干抹净,院子都得让你们闹腾得跳三跳!”
车轮碾过郊区愈发静谧的小路,两旁的白杨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小院在绿荫掩映中渐渐露出青灰色的檐角,古朴而安详。五师弟闻声迎出,一身靛蓝练功服,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如寒潭水。我引荐道:“涛哥,这是我五师弟,道心精纯。师弟,这就是我常提的涛哥,真真正正的逍遥散人,活得比咱们洒脱多了。”
五师弟赶紧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总听师兄提起涛哥的逍遥事,如雷贯耳,今日方才得见真容,幸甚!欢迎之至。”
涛哥也收起几分随意,爽朗抱拳回礼:“幸会幸会!这小院,闹中取静,藏风聚气,好地方!好意境!”他饶有兴致地跟着我们在院中转悠,摸摸院角那冰凉光滑的石栏,俯身嗅嗅墙角新栽下、已吐出几朵小白花的茉莉,啧啧称奇。最后在简朴却透着古意的会客厅落座。紫砂小壶里沏出的茶汤金黄透亮,氤氲着沁人心脾的暖香。话题自然离不开酒。师弟是个懂酒、爱酒的性情中人,奈何平日练功持戒甚严,滴酒不沾。涛哥更是无酒不欢,视杯中物为人生至乐的主儿。巧的是,师弟刚结束一个阶段的内炼闭关,正好可以“放风”几日,禁令暂解。茶过三巡,涛哥眼中便燃起了月下对酌的炽热期待。
他放下茶杯,神色却渐渐沉凝下来,如同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一片阴云:“兄弟,这次来,还真有个挺棘手的事儿想拜托你给看看。”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种朋友间托付大事的郑重,“以前公司里一个铁哥们,关系特别好。他家大闺女,今年十二了,从小身子骨就跟纸糊的似的,三天两头跑医院,药罐子里泡大的。可这半年,不对劲了。”他顿了顿,眉头拧紧,“孩子时不时就……像变了个人!毫无征兆地,突然尖声大叫,那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眼神、说话的神态,完全不像个小姑娘,阴森森的,瞅着就瘆得慌。家里还有个四岁的妹妹,原本姐妹俩挺亲。可这当姐姐的一‘犯病’,发起狠来,竟真往死里打那小不点!最近……甚至抄起了厨房的刀!要不是大人拼死拦下,后果不堪设想!嘴里说的话,更是刻毒无比,什么‘掐死你’、‘让你下地狱’,哪像十来岁小孩能出口的?老铁两口子吓坏了,心里直发毛,总觉得……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附身?撞邪?实在没辙,托到我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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