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甸甸地罩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浓密的树冠上。阳光被撕扯成细碎的金屑,筛落在树下的青石板上,也落在我和师弟虚乙懒洋洋的身上。竹椅被我们的体重压得吱呀作响,杯里的粗茶早已没了热气,只剩下些褐色的渣滓沉在杯底。空气凝滞,连一丝风都欠奉,只有那不知疲倦的蝉,一声声叫着“热啊——热啊——”,叫得人心头没来由地烦躁。
虚乙师弟歪在竹椅里,眼皮耷拉着,几乎就要去会周公了。他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懒散,道袍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我比他稍好些,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粗糙的竹椅扶手。
就在这昏昏欲睡的当口,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木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年久失修的“吱扭”声。我和虚乙同时一个激灵,眼皮抬了起来。
来人正是村支书王叔。他穿着件条纹的半袖汗衫,领口袖口整洁干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休闲皮鞋。王叔脸上刻着村里人风吹日晒的深刻皱纹,此刻堆着惯常的、带着点局促和世故的笑,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哟,俩小子,躲这儿享清福呢?”王叔的声音洪亮,带着泥土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院里的昏沉。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来,目光在树荫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虚乙身上。
虚乙一骨碌从竹椅上弹了起来,脸上那点迷糊劲儿瞬间被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取代,活像见了亲爹。“哎哟喂!王叔!您老今儿怎么得空,大驾光临我们这小破院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自己那张竹椅让了出来,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椅面,“快坐快坐!这天儿热的,您老身体还硬朗吧?”他顺手抄起旁边小几上的大茶壶,倒了满满一杯颜色浑浊的茶水,殷勤地递过去。
王叔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接过那杯茶,也没嫌脏,咕咚灌了一大口,才抹了抹嘴,目光在我和虚乙身上来回扫了两圈,带着点探究,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硬朗,还凑合吧,土里刨食的命,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放下茶杯,那双被岁月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看清我们俩的底细,“倒是你俩……听说现在,搁这儿搞起了‘那个’?”他压低了点声音,手指头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意有所指。
虚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被戳破秘密的紧张。“啊?”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点,透着心虚,“王叔您……您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我们这就是……个人信仰,个人爱好!绝对没干违反政策的事儿,也没在村里瞎捣鼓给您添麻烦吧?”他一口气说完,眼巴巴地看着王叔,生怕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否定的意思。
王叔看着他这反应,“噗嗤”一声乐了,抬起粗糙的大手,照着虚乙的后脑勺就“啪”地来了一下子,力道不轻不重。“就你小子心眼儿多得像筛子眼儿!你王叔我是那号人吗?看在你爹当年跟我一块儿光屁股下河摸鱼的交情,我能把你们怎么着?”他笑骂着,随即神色一正,摆摆手,“得了,闲话少说,今儿来,是有点事儿,想麻烦你们帮个忙。”
虚乙揉着后脑勺,夸张地龇牙咧嘴,但明显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王叔,我还当您要代表组织来‘请’我们搬出这破院子呢!”
“搬?”王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美得你!真要搬,你小子能舍得走?我这次来,是……”他话头顿住,目光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我。
我放下手里的蒲扇,迎着王叔的目光,语气平静:“王叔,您有事就直说。乡里乡亲的,我们俩在这儿住着也承蒙大家照顾,能出力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王叔那点佯装的愠色立刻散了,对着我赞许地点点头:“瞧瞧,听听人家这话说的,多敞亮!”他转向虚乙,又丢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学着点!”
虚乙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王叔不再看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汲取些力量。他端起那杯凉透了的粗茶,又灌了一口,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眼神望向院子外,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更北方那连绵起伏、在午后的热浪中蒸腾着淡青色雾气的山峦。那里,是沉睡的明十三陵,是我们这个小村落的巨大靠山,也是无数古老传说的源头。
“咱们这地界儿,你们也知道,”王叔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讲述禁忌往事特有的凝重,“背靠十三陵,前头是山,后头还是山。山是好山,水是好水,可山里头,有些地方,它……它不干净。”
他放下茶杯,指尖沾了点茶水,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画了个模糊的轮廓。“村子北面,翻过两个小山包,再往里走,快到老鹰崖那块儿,有个洞。”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洞,邪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