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来了啊,虚中小友是吧?莫要多礼,快起来,起来说话。”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副笛板,“前头几殿的事情,老夫虽身处这无间之地,倒也偶有听闻。六殿表现刚猛,直面戾气;七殿历经诡诈,破妄存真;八殿更是戳破伪善,直指人伦本心……你能一路行来,道心不堕,反而愈发精进凝练,难得,实是难得啊。”他顿了顿,叹道:“唉,老夫这里,跟前面几殿可大不一样喽。无间地狱,无尽受苦,没啥眼花缭乱的变幻,也没什么巧言令色的余地,就是……最纯粹、最极致、最本源的业力反噬与永恒折磨。那些个弑父杀母、背师叛道、毁天谤地、祸国殃民、十恶不赦之徒,生前侥幸逃过法网,或是罪业深重非寻常地狱可惩,最终都得汇聚到这儿来,偿还那永世难清、罄竹难书的业债。”
他像是被勾起了谈兴,继续絮絮而言,话语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按理说,老夫这无间地狱,铁围山固若金汤,业力锁链重重叠叠,堪比天罗地网,一般没啥‘逃犯’可言。入了此门,还想出去?除非是天地倾覆,纪元终结,否则难如登天,此乃铁律。不过呢,世间事总无绝对,规矩之外,亦存变数,阴阳流转,亦有一线生机。今日确有一桩颇为蹊跷、甚至可称诡异之事,寻常铁围山卫难以处理,其根源晦暗不明,需得借重小友之明察秋毫与灵慧心光。”
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事情是这样的。近来,这无间地狱深处,靠近专门惩戒文人无行、以文造孽的‘铁诗歌心’刑区的一片地域,刑罚执行总是不太‘顺畅’。负责那片区域的铁围山卫多次回报,言道一接近某个特定囚牢,便觉自身那历经万劫磨砺、本该稳固如铁石的心神,竟会产生细微的恍惚与滞涩,耳边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清越却悲切的诗文吟诵声,手中那早已如臂使指的刑具,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莫名沉重了几分。而那受刑的罪魂,名曰‘绝情鬼’萧无情,生前乃一颇有诗名的薄幸文人,为攀附权贵,追求荣华,竟抛妻弃子,更作诗数首,公然构陷岳家通敌,致妻族满门抄斩,其贤妻婉儿悲愤之下,携年仅周岁的幼子投河自尽。其罪孽深重,人神共愤,依律当入无间,受这‘铁诗歌心’之刑,以其生前那些绝情绝义、构陷亲族的诗句,化为实质的文字锁链与业火,反噬其魂,令其永世品味自身恶行所酿成的无边苦果,求死不能。”
平等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浓浓费解:“可怪就怪在,他那受刑时理应发出的的哀嚎中,竟也真真切切、断断续续地夹杂着诗句,而且……韵律极其工整,对仗精巧无比,意境凄绝哀婉到了极致,情意深重缠绵,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完全不似临刑慌乱之间的伪作,更与他生前那些刻薄寡恩、充满算计的绝情诗风格截然相反,宛如出自两个灵魂之手!老夫执掌此殿久矣,见过的凶顽恶鬼者亦不在少数,临刑前诅咒谩骂天地者有之,哀嚎求饶忏悔者有之,癫狂狞笑不屑者有之,沉默承受者亦有之,却从未见过,在这无间地狱的最深处,承受着‘铁诗歌心’这般针对文心本源的酷刑时,还能……吟诗作对,而且吟诵的还是如此情深意切、追悔莫及之句!这……这着实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其中当真另有隐情?抑或是这恶鬼于无尽痛苦中参透了什么诡谲邪法,试图以这种方式扰乱刑罚,蒙蔽天听?”
他看向我,目光变得认真而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委托重任的意味:“小友,你心思之细腻,观察之入微,前番于七殿破幻,于八殿察伪,皆显不凡慧根。老夫今日想请你,偕我座下司刑判官,铁笔翁,深入无间地狱那处异动之地,探查究竟。此行非为擒拿,亦非争斗,只需查明那干扰刑罚、诡异莫名的‘诗声’真正来源,仔细观察萧无情受刑的真实状态与魂体变化,看看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我们未曾知晓的……‘诗魂’、‘执念’,或是其他超乎常理、悖逆幽冥法则的变数。”
此时,一位身着灰白色的陈旧黑袍、身形干瘦佝偻、却带着一股执拗气息的老者,自一侧冰冷铁壁中无声步出。他面容古板,皱纹深刻,毫无任何表情波动,手中持着一支比他身高还略长、通体黝黑、的巨大铁笔。他对着平等王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却精准,声音冰冷,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老朽铁笔翁,领法旨。”随即,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转向我,“虚中小友,无间深处,不同他狱,业力纠缠如网,万古寂灭如渊,非同小可。谨守心神,紧随于我,莫要多看周遭惨状,莫要多问无关之事,更……莫生无谓怜悯,以免心神被业力所趁,永堕于此。”
平等王陆游又嘱咐道,语气中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铁笔翁执掌此地刑律文书久矣,铁笔之下,勾勒因果,记录善恶,从无错漏,亦无所遁形。尔等切记,此行核心只为探查真相,厘清异状,非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际,切莫与那无间本源业力直接冲突,以免引火烧身,遭至反噬,老夫亦难救援。唉,人老了,就是话多,小友莫要嫌老夫啰嗦,去吧,去吧,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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