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官闻言,捋须沉吟片刻,看了我一眼,道:“按常例,非公务或直系血亲特殊缘由,不得随意探视。不过,你既是道士,修行有成,此番又是为查案而来,且与我也算有旧……罢了,我便破例一次,带你前往。但切记,只可探望,了解情况,不可擅自动用灵力干预阴司法度。事后你需补交一份陈情与探视记录,说明缘由。”
我大喜,连忙躬身:“多谢判官通融!贫道定当谨守规矩。”
“且先去周家宗祠,了结你此番主要差事。” 陆判官说着,收回了宿业卷轴,将其放归原处,然后领着我们退出宿业殿。
离开肃穆寂静的档案区,陆判官带着我们并未直接返回纣伦宫方向,而是转向另一条更为“热闹”的通道。越往前走,光线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单一的长明灯光,开始夹杂各色灯笼、烛火、乃至一些发光矿石的光芒,空气中那股陈年卷宗的气味也被更多元的气息取代——香火味、纸钱焚烧后的独特焦味、一种冰冷的尘埃气、隐约的食物气味,还有众多阴魂聚集带来的淡淡灵压与低语嘈杂。
眼前豁然开朗,我们踏入了一条无比宽阔、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街。这里,便是传说中的“鬼市”!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店铺,风格千奇百怪。有古色古香的木楼酒肆,幌子上写着“孟婆汤分号”、“忘忧酒馆”;有简陋的纸扎铺子,里面陈列着比阳世精美复杂千百倍的纸屋、纸车马、纸偶人,甚至还有微型的纸扎园林庭院,细节栩栩如生;有当铺,招牌上的字扭曲难认,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朝奉;有衣庄,挂着各个朝代的服饰,从秦汉深衣到明清马褂,甚至还有近代的长衫、旗袍,以及……一些款式颇为现代的衣物,只是颜色普遍灰暗;有饭馆,门口蒸笼冒着森森白气,却无半分热气,里面坐着的食客默默进食,碗中食物色泽可疑;更有甚者,还有卖“阴间土产”的——某种发光苔藓、冥河特产的冷光珠、据说能暂时缓解“饥饿感”的黑色香丸等等。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服饰更是跨越千年。有宽袍大袖的古魂,有顶戴花翎的清代官员或遗老遗少,有短打装扮的贩夫走卒,也有穿着中山装、列宁装乃至近代普通衣物的新魂。他们大多神情平静,或带一丝茫然,少有喜怒,安静地行走、交易、观望。喧嚣声是有的,但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低沉而模糊。整个鬼市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光晕下,天空不见日月,只有永恒的昏黄。
陆判官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步履从容,边走边给我们介绍:“此地便是‘地府坊市’最大的一处鬼市,连通各个居民区与阴司各殿。阳世所烧祭品,凡合乎规制、心意真诚者,皆有可能在此‘显化’或转化为阴间可用之物。”
虚乙看得眼花缭乱,指着那些纸扎店铺问:“判官,阳世烧的纸房子、车子,在这里真的能变成实物?”
“需配合‘地契’与特定仪式。” 陆判官道,“单纯烧化,只能转化为最基本的‘建材’灵力或通用‘钱资’。若想在‘安居里’等区域真正构筑一座稳固的阴宅,必须由阳世法师或子孙通过正规科仪,向阴司相关司衙申请‘宅基地契’,获批后,再焚烧对应规格的纸扎配合,方能在此处生成相应的宅院。地契是关键,它规定了宅院的位置、大小、权限,受阴司保护。私自搭建或强占,便是违法,会有阴差前来拆除甚至捉拿。”
我点头:“师父也曾提及,阴宅地契最难办理,需功德、机缘、法理俱全。”
“正是。” 陆判官继续道,“至于流通,此处硬通货是‘金元宝’,尤以阳世用真锡箔精心叠制、经由合规流程烧化的最为上等,灵力充沛,价值稳定。那些粗糙的印刷品或随意烧化的,效用甚微。至于阳世流行的各种面额冥币,” 他嘴角微撇,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哂笑,“在此地大多如同废纸,少有人认。倒是那些古代制式的打孔钱,可作零钱使用。总之,祭祀之事,贵在心诚与合规,而非花哨。”
我们穿行在熙攘的鬼市之中,看到有阴魂用金元宝购买一小包发光的香粉,有阴魂在当铺前递上一件黯淡的玉饰换取几枚铜钱,还有一队队穿着统一号衣、推着独轮车的“力夫”,将一箱箱货物运往坊市深处。偶尔还能看到身着皂衣的阴差巡逻而过,市场秩序井然,与阳世繁华街市相比,唯独缺少了那份鲜活的生气与暖意。
绕过最繁华的中心区,鬼市边缘逐渐安静,店铺变得稀疏,开始出现岔路和小巷。陆判官领着我们转入一条较为整洁的巷道,巷口立着石碑,上书“安居里”三个字。巷内景象又是一变。
这里仿佛是阳世某个古镇的投射,但又处处透着异样。房屋样式各异,紧密相连。有气派非凡、高墙大院的徽派建筑,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门口甚至还有石狮镇守,隐隐有祥光透出;有规整的四合院,朱门紧闭,静谧安然;也有普通的青砖瓦房,小门小户;更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茅草屋或半坍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角落,显得破败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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