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涤净了土腥,浸满山野的清冽。
天际线上,那道巍峨的黛青色阴影日益迫近,如洪荒巨垒横亘天地。秦岭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峰峦似剑,林海如墨,在云雾间吞吐着神秘与威严。
“我的亲娘哎……”苏沐禾勒马仰头,将“山清水秀”的幻想砸得粉碎,“这……这简直是接天的墙!咱们真要爬?”
霍去病同时驻马,深眸映着苍茫山色,其中波澜迅速归于沉静。腰腹间钝刀切割般的痛楚无时不在提醒他的脆弱,面上却静若寒潭。
“绕行陇西,路远关多,身份经不起查验。”他声音低沉,斩钉截铁,似说服同伴,更似坚定己心,“秦岭天险,九死一生,反是屏障。追兵料我必不敢行,我偏反其道而行之!”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定式思维,赌的是己身毅力。
他深吸寒冽山风,令下如山:“前有古道。收敛心神,跟紧,一步不可错。”
赵龙策马在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愈发狭窄的路径,沉声补充:“管事,观察山势水脉,此乃子午道北口无疑。此道虽非最险,然栈道多年未经大军修缮,破损处极多,需万分小心。” 他的经验判断着前方的危险等级。
王虎则一言不发,直接跳下马,再次蹲下身,如同最耐心的工匠,逐一仔细检查每一匹马的蹄铁是否牢固、鞍具的每一个皮扣是否结实、缰绳的连接处有无磨损。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险途上,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
果然,前行不足数里,最后一点官道的痕迹彻底消失。道路开始紧贴着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开凿而成,窄处仅容一马缓缓通过。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谷底传来沉闷如雷鸣的湍急水声,望之令人头晕目眩,心生寒意。而最令人惊叹且恐惧的是,在那飞鸟难渡的千仞绝壁之上,依靠无数深深楔入岩体的粗大木桩和悬臂支架,一条宛若天梯般的栈道蜿蜒盘绕,倔强地伸向云雾弥漫的深山之中。
这栈道完全由厚薄不一的木板铺就,宽不过数尺,仅容一人一马。因常年风雨侵蚀、冰霜摧折而又缺乏维护,许多木板已经腐朽发黑,边缘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心惊胆战。更有一些地方,木板完全断裂,露出巨大的缺口,直接显露出下方令人心跳骤停的虚空。连接和固定栈道的粗铁索或老藤缆在山风的吹拂下发出持续而痛苦的“嘎吱嘎吱”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解体,将上面的一切抛入深渊。
“下马!”赵龙低喝一声,声音在山谷中激起回响。他率先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稳健如山。
“抓紧缰绳,控好马头!脚步放轻,似猫行!眼睛只看前方和脚下方寸之地,绝对不要向下看!”他的命令短促、清晰、严厉,尤其是针对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呼吸急促的苏沐禾。
苏沐禾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马背,双脚踩上栈道边缘的瞬间,手心已完全被冷汗浸透。他学着赵龙的样子,将缰绳在手腕上紧紧绕了几圈,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却只摸到冰冷潮湿、长满苔藓的岩壁。他深吸一口带着崖壁土腥和木头腐朽气息的空气,努力将目光死死锁定在身前霍去病那沉稳挺拔的背影上,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靠的灯塔。
马蹄踏上栈道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声都清晰无比,敲打在人的心尖上。栈道随着人和马的重量微微晃动,碎小的石子从边缘滚落,坠入深渊,久久听不到回音。山风从峡谷中毫无阻碍地猛烈上涌,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身形不稳,必须时刻调整重心才能站稳。
霍去病走在苏沐禾前面,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历经风霜的青松,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脚跟先轻轻试探,确认结实后才踏实全身重量。握着缰绳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突出,泛出青白色。每一次木板的异常晃动、每一次马蹄的细微趔趄,都会猛烈牵扯到腰腹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沿着他坚毅的脸颊线条滑落,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偶尔极快地用袖口擦去,以免影响视线。
苏沐禾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全部精神都用来控制微微发抖的双腿和感知受惊马匹的每一丝不安躁动。在经过一处特别险要的急转弯时,栈道外侧用竹子扎成的护栏完全朽烂塌陷,脚下承重的木板也塌陷了一角,露出黑黢黢的洞口。苏沐禾的坐骑受惊,本能地向内侧岩壁猛躲,巨大的力量差点将紧贴岩壁的苏沐禾直接挤下悬崖!
“小心!”前面的霍去病仿佛背后长眼,在千钧一发之际低喝一声,同时手臂猛地向后一伸,五指如铁钳般牢牢抓住了苏沐禾的上臂。那只手稳定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半个身子都已探出栈道的苏沐禾硬生生拉了回来,重重撞在岩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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