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茂陵邑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只有零星早起的贩夫走卒在街上忙碌。
苏沐禾几乎一夜未眠,时刻留意着霍去病的动静。听到隔壁赵龙和王虎房中传来轻微的响动,他便轻手轻脚地爬起身。
霍去病也已然醒来,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昨日多了几分沉静。他看着苏沐禾眼下淡淡的青黑,低声道:“辛苦了。”
苏沐禾咧嘴一笑,摆摆手:“这有什么,我年轻,扛得住!管事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想去探霍去病的脉搏。
霍去病微微抬手避开了:“无碍。准备出发吧。”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仿佛昨夜那个脆弱恍惚的人只是幻影。
“哎,好!” 苏沐禾应下,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又将药箱检查了一遍。这时,赵龙和王虎也过来了,两人神色警惕,显然已经探查过外面的情况。
“管事,市集已开,马行也陆续开门了。”赵龙低声禀报。
“走。”霍去病言简意赅,在苏沐禾的搀扶下站起身。
四人结算了房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逆旅,融入了清晨稀薄的人流中。
茂陵邑的马市位于城西一角,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特有的气味。各式各样的马匹被拴在木桩上,有膘肥体壮的骏马,也有看起来温顺耐劳的驽马。马贩子们高声吆喝着,向来往的潜在买主展示着自己的货物。
苏沐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马市,眼睛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但很快便收敛心神,紧紧跟在霍去病身边。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可能带来危险。
赵龙和王虎交换了一个眼神,王虎留在霍去病身边护卫,赵龙则上前与几个看起来老实的马贩搭话。他没有直接询问最好的马,而是按照霍去病的指示,寻找那些体型中等、毛色普通、但眼神温顺、四肢粗壮的牲口,这种马不惹眼,耐力好,适合长途跋涉。
经过一番比较和短暂的讨价还价,赵龙选中了四匹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栗色马。马贩子见他们一行人有老有少,像是遭了难的商人,也没多心,很快便钱货两清。
“管事,马匹备好了。”赵龙牵着马回来。
霍去病目光扫过四匹马,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苏沐禾连忙上前,帮忙检查马具是否牢固,又习惯性地想看看马的口齿和蹄子,被赵龙用眼神制止了——一个小学徒太过精通相马之术,反而引人怀疑。苏沐禾立刻会意,讪讪地缩回手,假装只是好奇地摸了摸马脖子。
他们不敢在茂陵邑多做停留,甚至没有购买马车,因为马车目标太大,不如骑马灵活。霍去病现在的身体状况骑马显然极为困难,但这是最快离开险地的方法。
在赵龙和王虎的帮助下,霍去病艰难地翻身上马。他咬紧牙关,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腰腹间的伤口因用力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便稳稳地握住了缰绳,挺直了背脊。那一刻,尽管脸色惨白,他周身却重新散发出一种属于军人的坚毅和掌控力。
苏沐禾也骑上了一匹马,他骑术一般,显得有些笨拙,但此刻也顾不上了。他担忧地看着霍去病,忍不住小声问:“管事,您……能行吗?”
霍去病没有看他,目光投向城门口的方向,只吐出两个字:“无妨。”
赵龙和王虎一前一后,护卫着两人,催动马匹,向着茂陵邑的西门而去。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蹄声嘚嘚,敲碎了邑内的宁静。他们再次出示过所,顺利出了城门。
当马蹄踏上官道,将茂陵邑那高大的城墙渐渐抛在身后时,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然而,霍去病却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茂陵的封土在晨曦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座仿造的“祁连山”已隐匿不见。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距离,再次与那片冰冷的阴影交汇。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有昨日的惊涛骇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是一种彻底的告别,也是一种决绝的开始。
“走吧。”他调转马头,声音平静无波。
苏沐禾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他催马赶上,与霍去病并肩而行,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气氛:“管事,等您伤好了,教我骑马吧?我这技术,怕是连匈奴人的娃娃都不如……”
霍去病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
四骑身影,沐浴着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向着未知的西方,疾驰而去。身后是曾经的荣耀与坟墓,前方是莫测的生死与未来。而他们之间,一种在绝境中滋生出的、超越身份的信任与羁绊,正如同这脚下的道路一般,不断向前延伸。
离开茂陵邑,四人四骑一路向西南而行。
官道平坦,但霍去病的伤势显然无法承受长时间的颠簸疾驰,队伍的速度不得不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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