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黄风岭深处,黄风洞主殿之中,黄风大圣独坐石座,手握一尊小小金佛,怔怔出神。
那金佛只有三寸高,铸工精湛,佛陀面容慈悲,只是年月已久,金身黯淡,沾满香火油垢。
洞外风声呜咽,卷起黄沙拍打洞门。
黄风大圣——这方圆八百里妖王,此刻眼中却无半分凶戾,只余一片苍凉。
他本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黄毛貂鼠,修成神通后,游历至西牛贺州边陲。
三百年前,那里有个国度,名唤“黄金佛国”。
彼时他初到佛国边境,但见官道上商旅不绝,人人面带祥和。路旁每隔三里便有一座佛龛,龛中金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有老妇携幼童在龛前礼拜,童子奶声奶气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黄风大圣化作游方僧人入城。
都城唤作“迦毗罗”,城墙皆以白垩涂饰,远远望去如雪山圣城。城门高悬金匾,上书梵文“法喜充满”。
守城士卒见他僧袍破旧,却合十行礼:“法师从远方来,辛苦了。”
城中景象更令他惊叹。街道宽阔洁净,道旁菩提成荫。每户门楣都挂着小巧转经筒,风过时嗡嗡作响,如诵经声连绵不绝。市集上,卖菜老农与买主称好斤两,总要互相合十道声“随喜”;孩童嬉戏,不慎撞到路人,立刻躬身说“罪过”。
他寻了间小寺挂单。
寺中住持是位须眉皆白的老僧,听闻他从灵山方向来,恭敬问道:“法师可见过佛陀真容?”
黄风大圣摇头:“我道行浅薄,只在灵山外围修行,无缘见佛。”
老僧叹道:“我国供奉佛祖三百年,铸金佛十万尊,却无一人得见真容。然佛在心中,倒也无需执着外相。”
遂留他在寺中研读经卷。
如此住了月余,黄风大圣渐渐知晓,这佛国之所以称“黄金”,是因三百年前国王得一高僧点化,率全国皈依佛法。此后历代国王皆以黄金铸佛,最大的一尊坐佛高十丈,用去黄金三万两,屹立于王宫前广场,受万民朝拜。
那时国王与佛法,如日与月,同辉天地。
变故始于当代国王苏利耶三世。此君年少登基,初时亦虔诚礼佛。然随着年龄渐长,权势日重,渐生不满——他发现百姓敬佛胜过敬王。
有一事为导火索:那年大旱,国王开仓赈灾,亲自巡视。至一村落,见饥民围着一尊泥塑佛像跪拜,对运粮车队视若无睹。
村长解释:“百姓在求佛祖降甘露。”
国王冷笑:“粮是王仓所出,佛有何功?”
回宫后,他召见国中高僧,质问:“佛说众生平等,为何佛像要铸金身?佛说戒贪,为何寺院田产占全国三成?”
高僧答:“金身表法身庄严,田产为养僧弘法。”
国王拂袖而去。
此后三年,苏利耶三世渐疏佛法。先是削减寺院供养,又颁布新令:凡出家者需经官府核准。至第三年秋,祭天大典上,国王竟命将佛陀金像移开,独留祖先神位。
满朝哗然。有老臣泣血进谏,被罢官;有僧侣率众请愿,遭驱逐。
黄风大圣那时已显露神通,被国王聘为国师。他亲眼见国王深夜独坐殿中,对心腹大臣道:“朕非不敬佛,然佛权过大,王权何存?百姓知有佛而不知有王,此国将不国!”
是年冬,国王悍然下诏:废除“黄金佛国”国号,改称“斯哈里”——梵语中意为“自立”。收缴全国寺院金佛,熔铸为钱币、兵器。僧侣还俗,不从者驱离。
那尊十丈金佛被推倒那日,黄风大圣立于宫墙之上,见万千工匠以绳索拉拽。金佛倾倒时,夕阳照在佛面上,慈悲依旧。轰然巨响,金身碎裂,碎片溅落广场,有百姓偷偷拾取,藏于怀中。
此后国中再无公开礼佛者。
然黄风大圣夜巡时,常见民户窗隙透出微光——那是百姓在密室中供奉小金佛,不敢点灯,只燃线香。
国王知此情,愈怒。又下一道惊世诏令:“敬鼠令”。
诏书言:鼠类机敏顽强,合我国自立精神。凡国中鼠类,皆受保护;有能化形之鼠妖,享国民同等待遇,可入仕为官。
举国哗然。有大臣以头撞柱死谏,国王置之不理。
黄风大圣本相正是貂鼠,得此诏令,心中复杂。他知国王用意:一则借鼠妖制衡旧佛势力,二则羞辱那些暗中礼佛的百姓——你们拜佛,朕便尊鼠。
果然,诏令颁布后,各地鼠妖纷纷来投。有修成半人形的,国王赐宅院;有能施小术的,封为巫师。
黄风大圣作为国中道行最高者,仍居国师之位,然宫中已多鼠妖同僚。
他尽力约束同类,劝他们少扰百姓。然鼠性难改,总有鼠妖偷粮盗物,百姓敢怒不敢言——按“敬鼠令”,伤鼠如伤人。
如此过了十年。
第十一年春,怪事发生。
先是城东王婆家,一夜之间,全家五口变成灰毛老鼠,在屋中乱窜,见人则躲。接着城南、城西、城北……如瘟疫蔓延,不过半月,都城迦毗罗三成百姓化为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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