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尘的生命体征在尖端医疗技术的维持下,稳定在最低限度。脑波活动近乎一条直线,仅有最基础的生理反射证明这具躯体尚未彻底消亡。他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矗立在医疗翼的洁白之中,而他用意志换来的情报,则在外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个被圆圈起来的、断裂的齿轮符号,被以最高优先级分发至统帅府、科学委员会以及经过筛选的、包括陈启明在内的少数顶尖智库。
星澜将自己锁在实验室的休息间,面前悬浮着符号的全息投影,以及宇尘最后传回的那条冰冷信息:【目标:已标记之低熵源。同化优先级:高。抵抗系数:低(存在可利用之内部分歧)。预计抵达窗口:3标准星历日。】
“低熵源……”星澜喃喃自语,目光锐利,“指的是我们大规模使用秩序场技术产生的、高度有序的能量特征。在它们看来,我们就像一颗被精心培育、却失去了野性的果实,易于采摘。”
“内部分歧……”她想到归乡运动对星海冰冷秩序的抵触,想到熵增会对自由意志的追求,甚至想到科学委员会内部对她理论的激烈争论。这些在人类看来是活力与进步的源泉,在“虚空遗民”眼中,却成了可以被利用的、导致“抵抗系数:低”的弱点。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断裂的齿轮”上。
齿轮,象征着机械、秩序、无生命的精密运转,这正是“虚空遗民”给她的感觉。断裂……意味着不完整,有缺陷,存在崩溃点。
“它们并非完美无瑕,”星澜眼中燃起一丝光芒,“宇尘是在告诉我们,这个追求绝对秩序、试图同化一切的文明本身,存在某种内在的、根本性的缺陷或矛盾!”
她立刻调取了所有关于“虚空遗民”能量签名、行为模式的数据,尤其是“逐风号”记录的那次空间褶皱。她尝试将“断裂的齿轮”这一概念代入,寻找可能的解释。
“如果……如果它们的‘秩序’是如此的绝对,以至于无法容忍任何‘混沌’……”星澜的思维飞速运转,“那么,一个无法被其逻辑预测、无法被其体系同化的‘异常变量’,是否就可能成为使其‘齿轮’断裂的契机?”
她想到了自己的“动态混沌稳定模型”。这个模型的核心,不就是引入可控的、动态的“混沌”来增强系统的整体稳定性和适应性吗?这本身,就是对绝对秩序的一种否定!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作战构想,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型。
与此同时,统帅府根据三天倒计时,发布了史无前例的“文明生存动员令”。所有资源向防御倾斜,民用能源被严格配给,巨大的行星级防御工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激活、加固。宇征统帅发表了简短而沉重的全星域讲话,没有隐瞒危机的存在,呼吁全体公民保持镇定,恪尽职守,为文明的存续而战。一种悲壮而统一的氛围,开始压制内部的分歧。
然而,在统一的表象下,暗流依旧涌动。
陈启明收到了那个符号。他几乎瞬间就理解了其深意。“断裂的齿轮……呵呵,果然,极致的秩序本身就是最脆弱的。”他非但没有恐惧,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他加速了“共鸣器”原型的最后调试,同时,通过加密信道,向星澜发送了一段匿名的、关于“非对称共振”与“逻辑悖论植入”的理论框架片段。这恰好为星澜那大胆的构想,提供了关键的理论支撑。
星澜收到这匿名信息,虽不知来源,却如获至宝。她立刻整合所有思路,向统帅府提交了一份名为“异常变量防御协议”的紧急提案。提案的核心在于:不再试图以更强的秩序场去对抗——因为那正是对方期望的“低熵源”,而是利用其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人类特性”——情感、创造力、非理性决策、以及她模型中的“动态混沌”——在关键节点制造局部的、不可预测的“信息风暴”,旨在干扰、甚至瘫痪其依赖于绝对逻辑的决策和行动系统。
这份提案在统帅府引发了比之前模型更大的争议。这无异于将文明的存亡,寄托在“混乱”之上!
但宇征统帅,在长时间凝视着宇尘所在的医疗翼方向后,最终在提案上签下了代号——“断齿轮行动”。
资源开始向这个看似荒谬的计划倾斜。星澜的团队开始疯狂地工作,将理论转化为可部署的战术指令,编写那些充满“人性化随机”的干扰程序。
三天。
七十二小时。
整个星海共同体,如同一艘巨大的航船,在已知的黑暗风暴来临前,一边加固着船体,一边却在甲板上,开始准备点燃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混乱而绚烂的……烟火。
倒计时的指针,在每个人心头,冷酷地移动着。
(第六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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