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断壁残垣之间,废墟里一簇火堆只剩余烬,微弱地泛着红光,像是这乱世中最后一口未熄的呼吸。
苏锦瑟倚靠在半塌的青砖墙上,右眼布满血丝,仿佛有细针在颅内反复穿刺。
她指尖微微抽搐,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正渗出淡红色血珠——可她清楚,这痛不全来自自己。
那是血脉另一端的共鸣,是明凰在梦魇中惊醒时,牵动了双生丝络的神经。
她们如今已不再是彼此的影子,而是同一条命撕裂后重新缝合的两端,痛楚共享,记忆共通,连心跳都开始同步震颤。
她闭上眼,将一块温热的药巾按在心口。
药香苦涩,却压不住体内那股游走的灼痛。
这是心影环重铸后的反噬,是命运强行逆转所付出的代价。
她第一次无法分辨,哪一部分疼痛属于她,哪一部分属于那个曾想取她性命、却被她从神坛拉回人间的妹妹。
“她们在说话……”回音娘悄然走近,耳贴地面,声音轻得像风,“一个在哭,一个在哄。”
苏锦瑟没有睁眼。
她知道,那不是简单的言语交流,而是三十年被封印的灵魂在互相认领。
明凰终于开始做梦了——不再是信徒供奉的神谕幻象,而是真实的噩梦:冰棺、蛊虫、换脸时镜中扭曲的脸孔。
那些她拼命否认的记忆,如今正一寸寸啃噬她的神志,也反过来冲击着苏锦瑟的识海。
可她不在乎疼。
疼意味着活着,意味着真实。
而虚假的神,从来不会流血。
城南桥头,露水凝霜。
苏明凰赤足站在石栏边,粗布衣裳湿透,紧贴单薄身躯。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纸条,指节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河面倒映出她的脸——苍白、残缺、左眼空洞,再也不是万人跪拜的影姬,只是一个失去了名字太久的女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而谨慎。
夜巡郎捧着一卷竹简缓步而来,低头禀报:“三日内,七县香铺尽数关闭,信徒散去八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说……神仙不会换衣服,也不会流泪。”
一阵沉默。
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眉骨上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幼时面傀师试刀留下的印记,曾被金粉层层掩盖。
“你说,”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如果我现在去跪在玲珑坊旧址,烧一张悔帖,百姓会信吗?”
夜巡郎一怔,抬头看她。
她没回头,目光仍落在水中倒影上,仿佛在问那个早已不在的自己。
“他们会笑我疯了。”她自答,嘴角竟牵起一丝冷笑。
“可若您说的是真呢?”夜巡郎低声反问。
苏明凰终于转身,左眼虽盲,眼神却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真话太疼了……字字剜心,句句剖魂。可我现在,想试试。”
她抬手,将那张画着小屋的纸条轻轻贴在胸口,像护住一颗刚刚学会跳动的心。
高崖之上,初阳破云。
顾夜白独立山巅,黑袍猎猎,孤辰剑归鞘,寒光隐于鞘纹之中。
他昨夜未归,独自巡查影姬祠四周三十里,踏遍每一寸可能藏匿机关的土地。
他不信神,只信脚下的路与手中的剑。
可昨夜那一幕,他亲眼所见——两姐妹相拥于残烛之下,血丝缠腕,泪落同频,那种超越生死的羁绊,让他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比剑更锋利。
他在梁柱夹层发现了异样。
一枚银扣,染着暗褐色的血迹,边缘磨损,显然曾被人死死攥在手中。
他认得这种制式——三十年前玲珑坊嬷嬷专属服饰上的扣子,极细的银丝缠枝莲纹,唯有母亲贴身侍女才配佩戴。
他凝视良久,终将其封入竹筒,系上飞鸢脚爪。
白鸟振翅,划破晨雾,向城中疾掠而去。
更不该,还带着血。
更关乎那个曾对他说“背棺的人不该永远走在阴影里”的女人,究竟背负了多少无人知晓的黑夜。
废墟之中,苏锦瑟缓缓睁开眼。
远处天际,一点白影掠过朝阳。
飞鸢盘旋而下,竹筒落地,滚至她脚边。
她垂眸,指尖微颤,缓缓拾起。
竹筒未封严,一端露出半截褪色红绳。
她认得这绳结——是母亲常用的“守忆结”,打结的方式独一无二,专用于封存重要之物。
她呼吸微滞,指尖停在封口处。
尚未开启,却已如临深渊。
苏锦瑟的手指一寸寸揭开竹筒封口,褪色的红绳滑落掌心,像一道干涸的血痕。
她抽出内里薄笺,银扣滚落于膝上,寒光微闪,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这枚缠枝莲纹银扣,她认得。
三岁那年,母亲抱着她在玲珑坊后院赏梅,身边站着那位总是低眉顺眼、指尖常年染着药汁的沈嬷嬷。
她贪玩扯了嬷嬷衣角,那枚银扣崩开,落在雪地里,被嬷嬷颤抖的手迅速捡起,藏入袖中,仿佛藏着什么不可见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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