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想挣扎,但包裹着他的军大衣太厚实,陈真的臂膀也太稳。
他只能眨了眨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别怕,”陈真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姿势,让他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
“我们是部队的,抗日部队!”
“抗日……部队……”孩子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魔力,驱散了些许他眼中的恐惧,却泛上更深的、汹涌的悲恸。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污迹,冲出一道道沟壑。
他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无声地、剧烈地抽噎,小小的身体在厚重的大衣里抖成一团。
陈真没说什么,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步伐加快,走向那片山崖下被伪装过的营地入口。
营地里生着火,光线昏暗却足够温暖。
几名队员围拢过来,有人递上烤热的窝头,有人端来冒着热气的野菜汤。
孩子(小石头),被陈真放在火堆旁铺了干草的角落,身上依旧裹着那件军大衣。
他吃得狼吞虎咽,几乎噎住,陈真默默递过水壶。
一碗热汤下肚,小石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只是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别的什么。
“就你一个人?家里人呢?”陈真亲切地轻声问。
小石头猛地一颤,手里的半块窝头捏紧了。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一张张关切的脸,最后落在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陈真身上。
陈真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眼神却充满慈祥和坚定,这让小石头感到一丝莫名的依靠。
“没……没了。”小石头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像冰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爹……娘……都没了。日本人进了沈阳城,……粮食早就没了……爹娘把最后一点干粮……都给了我。”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火焰噼啪声都显得刺耳。
“爹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小石头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死寂的平静,
“他说,娃……往东走……听说有咱们的部队……去找部队……跟着部队,打鬼子,吃饱饭,当个狼崽子……”
他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直直看向陈真,那眼神里脆弱褪去,燃起两点倔强的火苗:
“我走了好久……好久……差点也死了……是你们……是你们救了我。”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虚弱晃了一下,陈真伸手扶住他。
小石头就着陈真的手站稳,瘦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尽管仍在微微发抖。
他仰着头,一字一句,用尽全身力气:“我爹让我找部队!我要参军!我要打鬼子!我能干活!我不怕死!”
稚嫩的嗓音在简陋的营地里回荡,带着破音,却是那么斩钉截铁。
队员们面面相觑,眼眶都有些发酸。
哎,这还是个孩子啊。
陈真看着眼前这根“小干柴”。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石头齐平,粗糙的大手按住孩子单薄得吓人的肩膀。
“叫什么名字?”
“我爹叫我……小石头。”
“小石头,”陈真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有力,
“参军,不是儿戏。要吃苦,要流血,可能真的会死。”
“我不怕!”小石头急切地说,抓住陈真军装的袖子,
“我能吃苦!爹娘都饿死了,我什么苦都吃过了!让我留下吧!求求你……陈叔!”
这一声“陈叔”,叫得自然而然,又带着全然的信赖和恳求。
陈真静默了片刻,目光扫过小石头倔强的眼睛,扫过他枯瘦的手腕,也扫过他眼中那簇为父母、也为求生存而燃起的火焰。
他站起身,对旁边的队员说:“去,拿套最小的军装来,改改。以后,他就跟着侦察班吧。”
“陈哥,这……”
“执行命令。”陈真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他重新看向小石头,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只是眼神略微缓和了些,
“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战士了。记住你爹的话,也要记住部队的纪律。”
小石头,不,战士小石头,脏污的小脸上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他努力想敬个礼,动作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
从那天起,队伍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改制过的军装穿在他身上依然空荡,但他机灵,学得快,眼神好,身子灵巧得像山里的野猫。
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在怀里的“石头”,而是侦查时能钻进最窄石缝、带来关键信息的“小石头”。
他总是紧紧跟在陈真身后,像个小尾巴。
陈真话不多,却在行军时有意放慢步子,在宿营时检查他脚底的水泡,在教他辨认足迹、倾听风声时,格外严厉,也格外仔细。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
一声“陈叔”,一个军礼,一根在战火与风雪中顽强生根发芽的“小石头”,将这不解之缘,牢牢系在了这条充满荆棘却通向光明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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