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开口,声音不高,“不做工,不打猎,不练功。就做三件事:吃,喝,玩。”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吸气声。吃好理解,喝也明白,可玩?玩什么?
张翎不解释。
他走到第一堆火旁,架上陶罐,罐里是切好的鹿肉和山薯。
第二堆火烤鱼,鱼身抹了粗盐和野葱。
第三堆火煮汤,野菜和菌子在水里翻滚。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起初人们还拘谨,端着碗小口吃。
但肉香太浓,汤太鲜,烤鱼皮脆肉嫩,一口咬下去油汁顺着嘴角流。
慢慢的,咀嚼声大了,有人开始咂嘴,有人忍不住伸手又拿了一块。
孩子们最先放开。
两个半大男孩为了最后一块烤鱼差点打起来,被岩叔一手一个按住:“抢什么!明天再烤就是!”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了。
明天再烤——以前谁敢说这话?每一口肉都得算计着吃,哪有余粮说“明天再烤”。
张翎看在眼里,嘴角微扬。
他走到空地中央,忽然舒展身体。
不是练功时的紧绷,是种极放松的姿态。
双脚自然分开,双膝微屈如春风拂柳,脊背像卸下重担般松松垮垮地弓起。
双臂抬起,不是拳架,是像要拥抱什么似的缓缓张开,指尖自然下垂,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这叫骀形。”张翎声音舒缓,“骀不是动物,是‘舒放’之意。
练的是怎么松,怎么放,怎么让自己像水一样流,像风一样散。”
他示范动作。
腰胯轻轻左旋,右臂随之荡起,不是发力,是“飘”。
荡到尽头,顺势右转,左臂跟上。
动作极慢,极柔,像柳枝在风中摇摆,没有半点攻击性。
“都站起来,跟着我做。”
人们迟疑着起身,学那姿势。
岩叔第一个别扭——他习惯了熊形的沉,鹰形的锐,这软绵绵的动作让他浑身不自在。
张昊也皱眉,总觉得这姿势处处是破绽,随便一拳就能打倒。
但张翎不管,继续领着做。
五次呼吸后,有人开始适应。
林猿学得最快,他本就练猴形,身法活,这骀形的“松”与猴形的“灵”有相通之处。
他渐渐跟上节奏,手臂荡起来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放松的笑。
十次呼吸后,更多人找到了感觉。
不是练功,是游戏。
身体随着呼吸自然摆动,重心在双脚间缓缓转移,像站在船头随波摇晃。
紧绷的肩背肌肉一寸寸松开,常年握矛拉弓的手指舒展开来。
张翎开始加变化。
手臂荡起时,脚下跟着挪步,不是规整的步法,是随意的、像醉酒般的蹒跚步。
向左荡三步,向右荡三步,转个圈,再荡回去。
动作简单,但连贯起来,有种奇异的韵律感。
有人笑出声。
是石野。
这憨厚的少年在转圈时踩到自己脚,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自己先乐了。
笑声像颗石子投进湖里,荡开涟漪。
几个孩子跟着笑起来,学着石野笨拙地转圈,你撞我我撞你,笑成一团。
张翎继续领。
动作越来越放开,不再是单纯的摆动,有了舞蹈的雏形。
双臂如鸟翼舒展,腰胯如鱼尾摆动,脚步踏出简单的节奏。
他开始哼调子,没有词,只是“啊——嗬——哟——”的长音,起伏悠长,像风吹过山谷。
蒲伯第一个跟着哼起来。
老人苍老的嗓音混进去,调子变得更厚。
接着是妇女们,她们天生对韵律敏感,哼出的调子婉转些。
猎人们不擅长,就跟着“嗬!嗬!”地喊,像狩猎时的呼喝,但少了杀气,多了欢快。
空地变成了舞场。
人们手拉手围成圈,脚步踏着简单的节奏,左三步,右三步,转圈,再踏。
不会跳的就跟着晃,跟着哼。
火光映着一张张脸,汗水晶亮,笑容从生疏到自然,从嘴角咧开到眼底漾开。
岩叔被两个妇人拉进圈里。
老猎人独臂不好拉手,就搭着别人肩膀,笨拙地跟着踏步。
起初还板着脸,踏了几圈,不知谁喊了声“岩叔来一个”,他居然真就放开嗓子吼了段狩猎时的老调——
“东山有鹿哟——嘿!西山有狼哟——嗬!猎人提弓哟——走四方!”
粗犷的调子混在哼唱里,竟出奇地和谐。
张昊和石野跳着跳着开始比试——不是比武,是比谁转圈转得多。
两人像陀螺似的在圈里旋,旋到第十圈,石野先晕了,一屁股坐地上。
张昊多撑了两圈,也晃悠悠倒下,两人躺在地上看着星空大笑。
笑声、歌声、踏地声,混成一片。
张翎退出圈子,走到祭坛边坐下。
他看着火光里那些晃动的人影,那些终于放松下来的面孔,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化开了。
迁徙路上死去的族人,狼袭那夜流的血,毒箭入肉时暗紫色的伤口,这些沉重的记忆,在这一刻被笑声冲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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