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喂食,幼鹰不吃。
肉条送到嘴边,它把头扭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咯咯”声。张翎不急,把肉放在笼边,自己退开三步,坐下。一人一鹰,在昏暗的干栏二层静静对峙。
半个时辰后,幼鹰终于伸出喙,飞快地啄起一块肉,吞了。
第二天,张翎把肉放在掌心,手伸进笼子。幼鹰警惕地盯着他的手,许久,才小心翼翼靠近,叼走肉块。指尖能感觉到喙的轻啄,温热,有力。
第三天,幼鹰已经会在他伸手时主动凑过来。但只认张翎,别人靠近,立刻炸毛。
第七天,幼鹰长出第一批飞羽。灰褐色的羽毛覆盖背脊,翅膀张开已有半尺宽。它在笼子里扑腾,想飞,但空间太小,撞了几次竹条,额头出血。
“该上绳了。”蒲伯来看,老人说,“再关下去,野性要磨没了。得上脚绊,系长绳,让它能在有限范围里飞,但又逃不走。”
脚绊是用软皮条编的,套在鹰腿上,系着三丈长的麻绳。绳另一头拴在干栏外的木桩上。
第一次放出笼,幼鹰惊恐万分。它拼命扇翅,想冲天而起,却被脚绊和麻绳拽住,重重摔在地上。爬起来,再飞,再摔。反复十几次,累得趴在地上喘气,眼里全是绝望。
张翎走过去,蹲在它面前。
幼鹰抬头看他,黑眼睛里映出人影。一人一鹰对视许久,张翎伸出手,掌心放着切好的肉条。幼鹰犹豫,最终慢慢靠过来,叼走肉,吞下。
“飞可以,”张翎轻声说,“但飞远了,就没肉吃了。”
从那天起,每天放风两次。幼鹰渐渐明白,绳子的范围是它能活动的极限。飞出去,会被拽回;飞累了,回来有肉吃。
半个月后,幼鹰已能在绳长范围内自如飞翔。它学会了在木桩上歇脚,学会了在张翎吹响高音鹰笛时,从空中俯冲下来,落在他套着厚皮护臂的手腕上。
但这不是驯服,是妥协。
张昊看得清楚。每当幼鹰落在毕摩腕上,吞下肉条后,总会抬头看天,眼神里是纯粹的向往——那是天空,是自由,是鹰该去的地方。
“它真想走。”张昊对岩叔说。
“当然想走。”岩叔磨着石斧,头也不抬,“鹰就是鹰,不是狗。你驯它,是利用它的本能——饿,所以回来吃;累,所以回来歇。但骨子里,它永远属于天空。”
第一次尝试指令训练,失败了。
张翎想让幼鹰学会根据不同鹰笛声,飞往不同方向。他在木桩东、西、南三个方向各摆了块肉,吹不同的音调,示意方向。
幼鹰听到笛声,起飞了。但它不按指令,直直冲向最近的肉块,叼了就走,完全不理什么方向指令。
第二次,张翎饿它半天。幼鹰焦躁地在木桩上踱步,眼睛死死盯着肉块。笛声响起,它箭一般射出——但还是最近的肉。
第三次,张翎把肉全收走,只在指定方向放食。幼鹰在空中盘旋,犹豫,最终落在木桩上,不肯飞。它宁可饿着,也不愿被这样驱使。
训练陷入僵局。
与此同时,另一只幼鹰的尝试也失败了。
那是十天后,狩猎队又找到一窝,抓回两只更小的。一只养了三天就拒食而死——绝食,硬生生饿死自己。另一只倒是吃食,但极度惊恐,任何人靠近都拼命撞笼,撞得头破血流,第七天清晨发现死在笼里,翅膀折断,脖子扭曲。
蒲伯看着死鹰,叹气:“鹰有傲骨,宁死不屈。古话说‘熬鹰’,就是跟它比谁更能熬。人熬赢了,鹰服;鹰熬赢了,死。咱们没那时间,也没那狠心。”
张翎把死鹰埋在药圃旁,立了块小木牌,刻了个鹰形。
第一批三只幼鹰,只剩最初那只还活着。但它也只做到“认人、归巢”,更复杂的指令一概不理。
一个月过去,鹰笛传讯的计划看似走进了死胡同。
直到那个雨天。
秋雨绵绵,下了整整两天。幼鹰被关在干栏里,焦躁地扑腾翅膀。雨停后,张翎放它出去放风。幼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飞了两圈,忽然拔高,冲向天际——
麻绳绷直,它被拽回,摔在泥地上。这次摔得重,翅膀沾满泥浆,挣扎半天才站起来。
张翎走过去,想给它擦泥。幼鹰忽然转头,喙狠狠啄在他手背上。皮开肉绽,血涌出来。
张昊在一旁看得心惊。却见毕摩不怒,反而蹲下身,看着幼鹰的眼睛。
幼鹰也在看他,黑眼睛里不再是纯粹的惊恐或妥协,是某种复杂的、近乎愤怒的情绪。它不再吃递到嘴边的肉,扭过头,用喙梳理沾泥的羽毛。
那天夜里,张翎没睡。
手背的伤口已敷上止血草,隐隐作痛。他坐在干栏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脑海里传承影缓缓流转,浮现出零碎片段——不是驯鹰,是关于“灵”。
万物有灵。山有山灵,湖有湖灵,鹰自然也有鹰灵。驯服肉体容易,驯服灵性难。若只把鹰当工具,它永远只是半驯的野兽。若要真正沟通,得触及那点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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