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张翎做了个决定。
他解开幼鹰的脚绊和麻绳。
幼鹰站在木桩上,疑惑地动了动腿——没有束缚,轻飘飘的。它展翅,起飞,盘旋一圈,落在木桩上。又起飞,飞得更高些,再落回。
张翎不吹笛,不喂食,只是坐在木桩旁,看着它。
幼鹰在空中飞了足足半个时辰,最终落回木桩,距离张翎三尺远。它歪头看他,黑眼睛里是探究。
张翎从怀里掏出鹰笛,不是吹指令,是吹一段旋律——简单的、起伏的、像风声又像鸟鸣的调子。没有命令,只是声音。
幼鹰静静听着。
笛声停,张翎摊开手掌,掌心没有肉,是一根它脱落下来的羽毛。灰褐色,带深斑,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幼鹰低头,用喙碰了碰那根羽毛,又抬头看张翎。忽然,它振翅飞起,冲向天际——
这次没有绳子拽它。
张昊在寨墙上看,心提到嗓子眼。幼鹰越飞越高,变成黑点,几乎要消失在云层里。就在他以为它不会再回来时,黑点开始下降,盘旋,俯冲,稳稳落在木桩上。
嘴里叼着东西。
一根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紫色浆果枝条。不是肉,不是它该吃的食物,是山里的野果。
它把枝条放在张翎脚边,然后看着他。
张翎捡起枝条,浆果紫得发黑,熟透了。他摘下一颗,放进嘴里,甜中带涩。然后摘下一颗,递给幼鹰。
幼鹰犹豫片刻,叼住浆果,吞了。
那一刻,张昊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是驯服,不是妥协,是某种……对话。虽然稚嫩,虽然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从那天起,张翎不再用绳。
幼鹰白天飞出去,在林间、在山崖、在湖面盘旋。有时一去半天,但总会回来,落在干栏外的木桩上。它不再每次回来都讨肉吃,有时带回一根羽毛,有时是一颗松果,有时什么也不带,只是静静站着。
张翎还是吹鹰笛,但不再是指令,是各种声音——风声、水声、鸟鸣的模拟,有时只是简单的旋律。幼鹰会侧耳听,听到某些音调时,会扑腾翅膀,或发出短促的鸣叫回应。
它开始认方向了。
张翎在木桩东、西、南三个方向各绑了不同颜色的布条:东红,西蓝,南黄。他吹特定的音调组合,幼鹰会飞向对应方向,虽然不一定每次都准,但有了意向。
有一天,张翎让张昊站在东山哨塔下,手里举着块红布。他在寨子里吹笛,幼鹰起飞,在空中盘旋两圈,竟真朝东山方向飞去。片刻后,张昊跑回来,手里拿着根树枝——是幼鹰从哨塔旁的树上折下的,放在他脚边。
“它……它知道要去哪儿。”张昊气喘吁吁,“虽然没明白要拿什么回来,但它去了对的方向。”
这微小进展,让寨子里的人重新燃起希望。
也许,驯鹰传讯不是完全不可能。虽然路还长——要让它真正理解不同音调的含义,要让它愿意飞到指定地点并带回信息,要让它面对陌生环境和干扰时依然可靠。
但至少,有一只幼鹰,开始展现出了那点珍贵的、超越本能的东西。
蒲伯说,这叫“开灵”。
“万物有灵,但大多沉睡着。”老人看着木桩上梳理羽毛的幼鹰,“机缘到了,灵光一现,就开了窍。开了窍的鹰,就不再是寻常飞禽,是能通人意的灵物。”
张翎给幼鹰起了个名,叫“风”。
因为它属于风,也终于开始听懂风中的声音——那些人为的、试图与它沟通的声音。
秋深了,风越飞越稳,羽翼渐丰。
它依然每天飞出去,飞回来。带回的东西越来越多样:一片特殊的树叶,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甚至有一次,带回一根其他鹰隼的羽毛——黑色带白斑,不是附近常见的种类。
张翎把这些东西都收着,放在干栏角落的小木箱里。每一件,都是风眼中值得带回的“信息”,虽然人还看不懂。
鹰笛传讯的计划,没有在短期内成功。
但有了风,有了那点灵性的微光,就有了可能。
夜深时,张翎坐在干栏外,吹起鹰笛。不是训练,只是吹。笛声悠远,融进夜色,融进风声。
风站在木桩上,静静听着。黑眼睛映着月光,映着笛声,映着这片它正在慢慢熟悉、甚至可能慢慢认同的土地。
远处,东山哨塔上火光摇曳。
更远处,羽民氏约定的那座山峰,静静矗立在月光下,还有两天。
风忽然振翅,飞向夜空,在月光里盘旋一圈,又落回木桩。
它看着张翎,喉间发出轻柔的“咕咕”声,像在回应什么。
张翎放下鹰笛,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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