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落下,石阶都传来轻微的震动。
不是脚步声重,是身体里的伤在翻搅。脏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拧着,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疼。左臂还麻着,指尖冰凉,诅咒残留的阴寒顺着经脉往心窝里钻,与丹田金丹透出的暖意彼此撕扯,冰火交织,滋味难言。
张翎走得很慢。
岩鹰和阿叶一左一右紧跟着,想搀扶,被他微微摇头止住。两个年轻人脸色煞白,眼神里惊惧未消,却又被另一种更炽热的情绪压着——那是目睹绝境反杀、死里逃生后,对眼前这佝偻身影近乎盲目的信任与依赖。
石阶盘旋向上,水雾越来越浓。下方墟市的火光和嘈杂,渐渐被厚重的雾气和永恒的水声隔绝,变得模糊不清。湿冷的空气裹着细密的水珠,扑在脸上,带着涧底特有的腥气。
张翎一边走,一边调息。
体内气血如同被搅乱的泥潭,浑浊滞重。丹劲透体击杀蚩戾,本就耗损不小;硬挡燃魂咒余波,更是雪上加霜。此刻金丹运转迟滞,表面那层灰黑雾气虽被至阳气血缓缓消磨,却顽固异常,如跗骨之蛆。
不能停。
冥骷临死前捏碎了求援骨符,巫咸氏的人,随时可能到来。也许是片刻之后,也许是下一息。血骨巫尊的怒火,绝非现在的自己能够承受——即便全盛时期,面对那等触摸到天阶门槛、甚至可能已凝聚法相雏形的老怪物,也唯有远遁一途。
更何况,还带着两个小的。
张翎微微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紧绷如弓弦的岩鹰和阿叶。两个孩子嘴唇抿得发白,握刀的手青筋毕露,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迷雾,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都是好苗子。
不能折在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雾气涌入肺叶,刺激得胸口一阵闷痛。强行压下不适,意念沉入丹田,引动那口黯淡的金丹。
丹劲修士,气血凝丹,神与气合。虽重伤,根基未毁。
一丝微弱却精纯的丹气,自金丹核心剥离,不再尝试驱散诅咒余毒,而是顺着某条奇异而隐秘的经脉路线,缓缓上行。
这条路线,并非气血搬运的常道,而是他在前世遗迹残篇中参悟、与此世武道印证后,摸索出的偏门小道——对应地煞七十二术中,【敛息】之术的运劲法门。
丹气行至膻中,微微一滞,随即散开,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暖流,如同蛛网般蔓延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乃至皮肤毛孔。
所过之处,沸腾的气血渐渐平复,奔涌的劲力悄然蛰伏,脏腑因伤痛而产生的、微弱却持续的“生命波动”,被一层无形的“膜”轻柔包裹、掩盖。
皮肉筋骨,依旧传来痛楚。
但那种属于活物的、炽烈的、向外辐射的“气息”,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抹去。
岩鹰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灰头叔。
人还在,佝偻的背影在雾气中有些模糊,脚步依然虚浮缓慢。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之前即便灰头叔气息内敛,如山如岳,沉默行走间依旧能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心安的存在感。现在,那种感觉在迅速淡化。
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
一块在涧边矗立了千万年、长满青苔、与周围岩壁几乎融为一体的顽石。没有温度,没有气息,没有生命的波动。甚至连脚步声,都变得异常轻微,几乎被水声和风声彻底吞没。
阿叶也察觉到了,她眨了眨眼,若非亲眼看着灰头叔走在前面,几乎要以为那里空无一物。
“收敛气血,屏住呼吸,跟着我。”张翎沙哑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几乎贴着耳朵响起,却又飘忽不定,仿佛来自雾气深处。
岩鹰和阿叶一个激灵,立刻照做。他们虽未修炼高深敛息法门,但作为部落优秀的年轻战士,收敛自身气息、潜伏狩猎是基本本领。此刻全力施为,呼吸变得细长绵密,脚步放得极轻,连心跳都下意识压缓。
三人沿着湿滑石阶向上,如同三道融入雾气的幽影。
越往上,雾气越浓,光线越暗。偶尔有水滴从头顶岩缝坠落,砸在石阶上,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下方墟市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短促的、不似人声的尖啸,随即又被水声淹没。
张翎脚步不停,心中却微微一沉。
来得比预想还快。
是留守墟市的巫咸氏暗哨?还是接到求援信号后,附近驻扎的族人?
无论如何,不能回头。
他加快了脚步。伤势被强行压制,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脏腑的疼痛,额角渗出冷汗,又被雾气打湿。左臂的麻木感稍退,取而代之的是针刺般的酸麻和阴寒,诅咒之力仍在缓慢侵蚀。
但他顾不上了。
【地煞·敛息】之术全力运转,将三人的生命迹象压缩到最低。在外人感知中,这片石阶区域,除了永恒的水声和风声,便只有湿冷的岩石与雾气,再无活物。
又向上攀了约百级台阶,前方雾气中,隐约透出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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