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辆大车,四十多桶烈酒,被张翎驱赶着,驶入了东北方向莽莽苍苍的深山。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一条早已废弃的、被荒草和灌木掩盖的古猎道蜿蜒前行。这条路崎岖难行,但对于满载的重车来说,勉强可以通行。两匹驮马喷着粗气,奋力拉拽,车轮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剧烈颠簸,酒桶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需要找到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暂时藏匿这些酒桶。同时,也需要时间等待,等待一个适合放火的夜晚——无月,且最好有风。
深入山林约二十里后,古猎道尽头是一处背风的悬崖凹陷处。这里三面是陡峭的山壁,一面是深谷,入口狭窄,被茂密的藤蔓和乱石遮挡,极为隐蔽。凹陷处地面还算平整,长着些杂草。
就是这里了。
张翎将大车赶进凹陷处,卸下驮马,将它们拴在旁边的树上,喂了些草料和水。然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酒桶。桶身坚固,密封良好,一路颠簸也没有泄漏。他撬开其中一桶,再次确认——酒液清澈,酒气浓烈,度数很高,是极佳的助燃剂。
接下来的几天,张翎就藏身在这处悬崖凹陷。
他白天几乎不露面,只在清晨和黄昏,借着昏暗的天光,攀上附近的山脊,远远眺望巫咸城的方向,观察天气和风向。夜晚,则静静地打坐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怀里的干粮和清水还能支撑几天。
从商队劫来的东西里,除了酒,还有几包盐巴、一些肉干、以及一小袋品质不错的火绒和火石。他将火绒小心收好,这是点火的关键。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乌云遮月、山风渐起的夜晚。
第三天,黄昏时分。
山间的风开始变大,吹得林涛阵阵,如同鬼哭。天空积聚起厚厚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头,遮蔽了最后一缕天光。空气潮湿而沉闷,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张翎站在凹陷处的入口,感受着风向。
风是从东南方向吹来的,穿过山坳,带着呜咽的声响,朝着西北方向——也就是巫咸城内城、粮库所在的大致方位吹去。
很好。
他返回凹陷处,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他不可能将四十多桶酒全部运到粮库附近。太重,目标太大。他只需要一部分,足够引发一场难以扑救的大火即可。
他挑选了十桶看起来最满、密封最好的酒桶,搬到凹陷处最靠近入口的位置。然后,用绳索和粗大的树枝,制作了两个简易的拖架。每个拖架可以固定五桶酒,用绳索套在肩上,可以勉强拖行。
这很费力,尤其是在崎岖的山路上。但以他如今的身体力量和对气血的精微掌控,可以做到。
夜色,如同浓墨,彻底泼洒下来。
无星无月,山林被深沉的黑暗吞没。只有呼啸的风声,穿过岩缝和林木,发出各种各样怪异的声响。
张翎换上了一身从商队护卫尸体上扒下来的、相对干净的黑色皮甲,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斗篷。脸上重新涂抹了伪装,蜡黄中透着灰暗。背上铁锏,将两个装满酒桶的沉重拖架用绳索绑在肩头。
他深吸一口气,气血流转,力量灌注双腿和腰背。
迈步,拖拽。
拖架下的粗糙木棍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但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他沿着来时的古猎道,朝着巫咸城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脚步沉重而坚定。
每一步,都在湿滑泥泞或碎石遍布的路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肩头的绳索勒进皮肉,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恍若未觉,只是调整着呼吸和步伐的节奏,像一头沉默负重的老牛,在黑夜里稳步前行。
二十里山路,负重数千斤。
常人无法想象的重负,对他而言,是一次对肉体和意志的双重磨砺。
汗水浸湿了内衫,又被夜风吹冷,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肺部如同风箱般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山林夜晚特有的清冷和草木腐败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
当他再次停下时,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巫咸城模糊的轮廓,以及城墙上零星巡逻的火把光亮。内城方向,更是灯火密集了许多,显然加强了戒备。
他所在的位置,是巫咸城外东北方向的一片乱葬岗。这里坟冢杂乱,荒草丛生,平时除了埋尸人,少有人至。正好位于内城西北角粮库所在山壁的后方,中间隔着一段相对平缓但荒芜的坡地。
这里,距离粮库的高墙,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丈。
中间是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直接过去,会被了望哨看得一清二楚。
张翎放下拖架,解下绳索,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然后,他伏低身体,借着乱葬岗起伏的地势和荒草的掩护,朝着粮库方向缓缓匍匐前进。
风从背后吹来,推着他,也掩盖了他爬行时细微的声响。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像一条在草丛中游走的蛇。
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粮库高墙上的了望哨。哨兵的身影在墙头火把的光晕里,如同剪影,不时走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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