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练江的周六,在宿醉的昏沉和某种近乎麻木的机械状态中度过。何炜给父亲去了个电话,护工接的,说老爷子刚睡着,情况稳定。他犹豫了一下,没让叫醒。和父亲通话需要力气,而他此刻连呼吸都感到费力。下午去了趟办公室,勉强整理了些出差带回来的资料,试图为那份催命般的考察报告开头,对着空白的文档坐了三个小时,只敲出几行干瘪的、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文字。
傍晚回到家,奚雅淓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油烟机的嗡鸣声里,她背对着门口,切菜的节奏平稳而疏离。
“回来了?”她没回头,声音平淡。
“嗯。”何炜放下公文包,瞥见餐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不是陈邈送的那些文史资料,而是一本学校发的教学参考。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正常”本身透着更深的隔阂。
“爸那边怎么样?”
“护工说还行。”何炜顿了顿,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自我说服,“我明天上午过去。”
奚雅淓“嗯”了一声,没再追问。锅里的油热了,响起滋啦声。这日常的声音,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晚饭是两菜一汤,简单清淡。两人相对而坐,咀嚼声清晰可闻。奚雅淓偶尔说几句学校里的例行公事,何炜机械地应着。空气里有种紧绷的安静,仿佛谁多说一句,都会打破某种危险的平衡。
“陈邈……”何炜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有些干涩,“最近还常联系吗?”
奚雅淓夹菜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看他。那目光平静,却让何炜感到无所遁形。“工作上有些必要的沟通。上次课题结项的材料,他帮忙审了审。”她语气如常,甚至有些过分坦然,“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何炜低下头,扒了一口饭,“随口问问。”
他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侦探,既想找出蛛丝马迹,又害怕真的发现什么。奚雅淓的坦然像一堵光滑的墙,让他所有试探都显得可笑又卑劣。陈邈的帮助是“工作上的”、“必要的”,理由充分,无可指摘。可正是这种无可指摘,像一根极细的针,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饭后,奚雅淓收拾碗筷,何炜走进书房。门关上,将外面的日常声响隔绝。书桌上摊着他未完成的省项目材料,旁边是那本轩辰留下的、带有陈邈批注的教辅。他烦躁地将其推到一边,仿佛这样就能推开那个男人无形的存在。
打开电脑,邮箱里堆积着未读邮件。林嵘转发的论文,沈放发来的“媒体采访精华片段”链接,局办通知……以及那封来自陌生邮箱、探讨记录伦理的邮件。他再次点开,那温和却尖锐的批评,字字句句都像在拷问他日益模糊的初心。
关掉邮箱,他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昨晚苏晴那句“是你应得的清醒”。是的,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被改头换面,清醒地看着家庭关系日益冷却,清醒地看着另一个男人以得体而难以拒绝的方式,接近他生活的边缘。
手机震动,是沈放的信息,依旧热情洋溢地汇报着预热视频的“战果”,并提议下周三方会议,商量“深度内容规划和市场化延伸”。晴姐。商量了。下一步。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冰冷而高效。苏晴已经和沈放站在一起,规划着他那个“核心瞬间”的未来——一个他可能越来越陌生的未来。
他没有回复。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周日早晨,天色阴沉。何炜醒来时,奚雅淓已经起床。他走到客厅,看到她正坐在餐桌前批改试卷,手边放着一杯清茶。晨光从窗户透进来,给她侧脸镀上一层微凉的光晕。
“早上好。”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红笔在纸上划过。
“早。”何炜应了一声,去厨房倒水。冰箱里整齐码放着简单的食材,没有多余的汤品,也没有不属于这个家的痕迹。一切如常,正常得让人心慌。
他给自己泡了杯浓茶,试图驱散宿醉残留的昏沉和心头的滞重。手机上有几条未读信息,除了沈放,还有唐莉发来的,提醒他周一要提交的报告和下周的几个会议安排。世界在按照它的节奏运转,不会因他内心的崩塌而停顿。
上午,他如约去了医院。父亲的精神比预想的还要萎靡,靠在床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窗外。见到何炜,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
“爸,今天感觉怎么样?”何炜在床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
父亲缓缓转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含糊地说:“灯……桥上的灯……”
又来了。何炜心里一揪。父亲总是念叨着那座老桥该修的灯,那是他退休前最后一个未完成的项目,也成了他病中挥之不去的执念。
“快了,爸,已经在想办法了。”何炜握住父亲干瘦的手,重复着这句苍白无力的安慰。他知道,父亲想听的或许不是这个。父亲想听的,是那些鲜活的旧事,是那些能将他带回精力旺盛年代的回忆。而这些,陈邈似乎更擅长提供——用那些精心准备的文史资料,用那种耐心倾听、适时引导的交谈方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