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声控灯坏了,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下楼,每一步都踩得极轻,仿佛整栋楼都在沉睡,只有他是醒着的叛徒。出了单元门,夜风裹着雨后的潮气扑面而来,他戴上卫衣帽子,把帽绳拉到最紧,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路边停着一辆夜班出租车,司机正低头刷短视频,屏幕里美女跳科目三,笑声尖锐。李朝阳敲了敲车窗,司机抬头,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扫到他身后的背包,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去哪儿?”
“市立医院,12楼住院部。”
“八十,不打表。”
“走。”
出租车驶入黑夜,仪表盘上的蓝色 glow 映着司机的侧脸,像给皮肤镀了一层金属。李朝阳靠在后排,把手机贴在胸口,那串数字仍在视网膜上燃烧。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学过的课文——《范进中举》,范进得知中举后疯了,此刻他有点理解那种癫狂:当巨大的幸运砸中渺小的个体,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恐惧,深不见底的恐惧。
车窗外,高架桥上的路灯一盏盏后退,像被无形的手拔掉引线的炸弹。李朝阳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更可怕的画面:银行冻结、经侦调查、报纸头条、父亲被拔管、女儿在幼儿园被指指点点……他猛地睁眼,额头冷汗涔涔。司机从后视镜瞥他:“兄弟,你脸色很差,晕车?”
“没事,开快点。”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路灯把住院部大楼照得惨白,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李朝阳付了钱,下车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拽紧背包带,快步走进大厅。电梯深夜只开一部,金属门反射出他扭曲的影子,像被压扁的囚徒。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盯着楼层按钮,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他推着爆胎的电动车冲进电梯,也是这般狼狈。如今口袋里躺着八千万,他却更慌了。
12楼到了,走廊静得能听见监护仪的滴答声。他走到父亲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见老人正侧卧,呼吸面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护士台只有两个值班护士,低头写记录。李朝阳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父亲醒了,睁开眼,目光浑浊却温柔。
“朝阳?咋这会儿来了?”
“爸,咱转院,天一亮就走。”
“转啥院,我这不好好的?”
“那边有新药,治愈率提高三成。”
老人盯着儿子,似乎看出他眼底的慌乱,沉默两秒,点头:“行,听你的。”
李朝阳走到护士台,说明来意,护士翻了个白眼:“现在转院?押金不退的哦。”
“押金不要了,现在办出院。”
他掏出手机,打开银行App,把余额往护士眼前一晃。
八个零像八盏探照灯,护士的瞳孔瞬间放大,嘴角自动调成微笑模式:“好的先生,我立刻联系值班医生!”
半小时后,父亲穿上厚外套,坐在轮椅上,被李朝阳推着走出住院部。电梯门合拢的瞬间,老人忽然伸手,握住儿子的手腕:“朝阳,你是不是惹事了?”
李朝阳摇头,喉咙发紧:“没,就是中奖了。”
“中多少?”
“够给你买药,也够咱家花一辈子。”
父亲盯着他,目光复杂,像欣慰,又像担忧,最终叹了口气:“钱大了,人心就大了,别忘了本。”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李朝阳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凌晨三点,出租车驶离医院,融入城市的黑暗。李朝阳望着窗外飞逝的灯影,胸口像压了一块铁板。他知道,从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退路。八个零是蜜糖,也是枷锁;是天堂,也是深渊。他必须在这趟高速列车上找到刹车,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翻车。
车过跨江大桥时,天边泛起蟹壳青,黎明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开黑夜。李朝阳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亮起,那串数字仍在:.17。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眼眶发酸。然后,他伸出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把银行App拖进了隐藏文件夹,像把一头猛兽关进笼子。可他知道,笼子没有锁,猛兽随时会咆哮着冲出来,把他撕成碎片。
出租车下了桥,驶入老城区狭窄的街道。早点铺的灯一盏盏亮起,豆浆和油条的香气飘进车窗,人间烟火扑面而来。李朝阳深吸一口气,握紧父亲的手。
“爸,咱回家。”
司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目光复杂,像在看一个疯子,又像在看一个英雄。
而李朝阳知道,他既不是疯子,也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被八个零逼到悬崖边的普通人。
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望向窗外,天色越来越亮,像一张被水浸湿的宣纸,正一点点显出隐藏的墨痕。
车在老城区窄巷口停下,雨后的青石板泛着乌光。李朝阳先下车,把父亲背在背上——轮椅让司机折叠放后备厢,说好了“明天还去医院再拿”,其实李朝阳知道,他不会再回去。父亲很轻,化疗后只剩一把骨头,硌在他肩胛,像一根变形的衣架。背上的呼吸声缓慢、浑浊,却一下一下烫着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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