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北四环外一座写字楼的卸货通道。
他摘掉头盔,顺手把刚打印出来的“反诈骑手公益行”路线图塞进外卖箱。
夜风像没关紧的冰箱门,呼一下拍在脸上。
他抬头,看见玻璃幕墙里倒映的自己——荧光黄工服、左肩微微内扣、鬓角有汗,像极了一年多以前那个刚中“一亿锦鲤”的清晨。
只是,此刻幕墙上的“他”背后,多了一幅巨幅广告屏:
“欢迎外卖英雄李朝阳回家带货!”
屏幕上,他的脸被修得毫无毛孔,嘴角上扬到一颗牙齿都不差。
李朝阳盯着广告,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那不是我,那是梦里那个被热搜托举的“外卖单王”,是银行卡里躺着一长串零的“李亿亿”。
他猛地低头,掐虎口,疼。
可再抬头,广告屏依旧,霓虹像黏稠的糖浆,把“他”牢牢浇铸在玻璃里。
李朝阳心里“咯噔”一声:
原来梦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放映。
三个月前,他重启直播,不卖货,只讲反诈。
第一场,五千人在线;第二场,五万;第三场,平台给了一个“今日必看”Banner,瞬间冲至五千万。
弹幕像雪崩:
“英雄!”、“朝阳哥哥娶我!”、“外卖一哥YYDS!”
屏幕下方,礼物特效连成片,火箭、超级火箭、宇宙之心……
他讲到“杀洋盘”话术里那句“Sir, do you trust me?”时,忽然卡壳
脑海里闪回的是园区小黑屋电击器贴上锁骨的焦糊味。
他本能地干呕,直播间却刷屏:
“主播咋了?怀孕了?”
“哈哈,别不是刚吃完韭菜盒子!”
那一刻,他意识到:
疼痛,在观众眼里只是表演效果;创伤,在流量面前不过是另一款“人设”。
下播后,运营小姜把数据报表递给他:
“哥,峰值在线六千二百万,带货零成交,但礼物分成税后三百七十万。”
小姜激动得声音劈叉:“照这个速度,你一年能挣两个亿!”
李朝阳用毛巾狠狠擦脸,擦到皮肤发疼,却擦不掉那句话:
“一年两个亿。”
多么熟悉的数字,像梦里银行卡上那串“”正分裂成无数零,排着队往他口袋里跳。
他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如果钱再次主动找到我,我是不是也会像梦里那样,先狂喜,然后被一记闷棍打回水牢?
纪录片《朝阳之路》粗剪片送来看片会。
地点在朝阳区一家共享办公空间,门口铺了红毯,签名墙是一面巨大的LED,实时滚动微博热搜。
林笙穿着墨绿色西装裙,头发挽成低髻,干练得像一把收进鞘里的刀。
她招呼嘉宾:网信办领导、平台VP、投资大亨、文化记者……
李朝阳躲在消防通道里抽烟——他戒烟一年了,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在便利店买了一包中南海。
尼古丁钻进肺叶,像一只熟悉的手,把郁结揉开。
他推门进去,恰好放到第37分钟:
画面里,他骑着电动车在雨夜送单,摔倒在积水里,外卖箱压裂,汤汁顺着马路牙子流。
镜头推近,他抹一把脸上的雨,对监控自嘲笑笑:“五星好评哦。”
观众席爆出笑声,接着是掌声。
李朝阳却猛地站起,椅子“咣当”倒地。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镜头对准他。
他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对不起……这段能不能剪掉?”
林笙愣住:“为什么?这是最打动人的一幕。”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
那段摔倒,是真的;
可弹幕和掌声,让他瞬间分不清:
大家被感动的,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李朝阳,还是又一个被热搜制造出来的“单王”?
就像梦里,他高调回村,给老人发金条,摄像机怼脸拍,全村人围着喊“朝阳出息了”。
醒来后,那些笑脸全变成零,银行卡只剩1元。
此刻,掌声像潮水,把他一寸寸推向舞台中央;
他却觉得脚底是空的,再往前一步,就会再次坠落。
回酒店的路上,林笙开车,他在副驾。
北京深夜的二环像一条被车灯拉长的银河,红尾灯流动成一条绵延的血管。
林笙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直播数据这么好,你却一天比一天沉默。”
李朝阳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声音闷在玻璃里:
“我怕……怕这一切又是梦。”
林笙猛地踩下刹车,宝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停在应急车道。
她扭头,眼眶发红:“梦?你身上的疤、老K的遗书、我爸手术费,都是梦?”
李朝阳指了指窗外
对面商场巨幕,正在播放他代言的电动车广告:
“选XX,和单王一起飞驰人生!”
他苦笑:“你看,连我自己都变成广告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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