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阁的规矩，若是哪位客人与姑娘两心相许，我断不会从中阻拦。既然今日周小姐登门，秋筱也到了这里，我便不从中指手画脚，只听秋筱自个儿和小姐说话吧。”
墨觞夫人感受得到，周宁小姐并非来者不善，故而没有着急破局，给盛秋筱机会自行应答。秋筱面无惊慌，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先向周小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道：“姑娘谬赞了，秋筱孑然一身，不过浮水飘萍，承蒙周公子厚爱，享了几日光鲜，感激不尽，却不敢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公子一时兴起，说出了些惹恼父母的话，当真是秋筱的罪过，还请姑娘莫要担忧，周公子的深情厚谊我会铭记在心。今日姑娘与我道明了缘由，我以后就再不见他。将来，公子觅得良缘，秋筱也会由衷为他高兴。”
头牌神色坦然，嘴角挂着从容的微笑，目光中皆是真诚，仿佛口中所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毫不相干。这间屋子里除了周小姐主仆，留下伺候的都是墨觞夫人的心腹，盛秋筱不需要惺惺作态，墨觞鸳也晓得，她的脾性确是向来如此。
且不说她对那个周公子是否有情，单单被外面人找上门来嫌弃出身，换作谁都会挂不住，盛秋筱却真正表现出处变不惊，好像还十分赞同——墨觞夫人心中清楚，当初相中这个女孩培养，就是看出来她与众不同。
她不是认命，更像一种与生俱来扎根欢场的宿命感，即使沈渊那种看人犀利嘴又毒的女子，也对墨觞夫人说，盛秋筱是冷香阁中第一等省心的，没有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咱们楼里，我帮扶过的女子，不只有盛秋筱，可唯独和她待在一起，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实意的。夫人你看，那些女子，对我都是阿谀奉承，只有盛秋筱会同我打趣，让我笑出来。也只有她了，从来都是说，想长长久久地和我陪伴在一起，不像别人，恨不能明日就遇着良人，给她们赎身去。”
小阁主经历得多，看人却单纯，楼里人的笑脸千篇一律，温颜儿不必说，脑子愚钝被骗了贞洁去，又有个要养活的娘，还有许锦书的崩溃，观莺的疯癫。至于蓼尘，虽然安分老实，可谁都看得出，那只不过是为了抓牢花魁的庇佑，不叫自己孤苦无依，白白葬送了后半生。
“若有必要，我相信，她甚至会主动揽客，以求在冷香阁生存下去，假使在这个地方到了绝境，又没有别的法子谋生，她也一定会打听，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能让她继续为妓。”某个只有母女二人秉烛长谈的深夜里，沈渊靠在墨觞夫人膝头，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看法，“我曾经也怀疑，她是为了讨我欢心，依附于我这个小姐，从此不用再委身男人，可现在我看出她并没有，反而常为了见客，拒了我的邀约。也真是怪事儿，咱们在冷香阁过了七年，盛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这么积极做商女的。”
其实小阁主说错了，许是当初年纪还小，沈渊看不出来那么多，然而墨觞夫人清楚地记着，那一位叫明香的姑娘，也是红倌，也是头牌，今日的盛秋筱言谈举止和她如出一辙。
若不是明香姑娘早早就离开，许多年再无音讯，秋筱又从小被买回来，墨觞夫人几乎要疑心，盛氏是经过明香之手调教的接班人。小阁主或许感受不到，但的确正因如此，秋筱才能和她相处融洽，清晰地把握花魁的每一分喜与不喜。
冷香头牌的态度也让周家小姐猝不及防，来之前，她满心认准了是风尘女勾引，才让自己哥哥那么着迷、无法自拔。她定定神，决意不能让人蒙骗，于是继续端着脸，盯着盛秋筱道：“你的话说得很好听，只是呢，我家虽非陌京顶尖儿的富贵，也能保证你一辈子锦衣玉食，看我哥哥现在这个样子，即便你不能做正室，大约他也不会再娶别人，压你一头。盛姑娘，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当真能舍弃吗？”
当年，家里那个苇姨娘爬床被发现时，也是跪在母亲病榻前，说再不敢亲近老爷，而且哭得梨花带雨，弓着细腰，好生楚楚可怜。今时今日回想起来，周宁才发觉，面前的盛秋筱不卑不亢，像极了读过书，而苇姨娘的做派才十足十像青楼女子。
如此一想，周宁倒觉得，假使盛氏的出身不是舞伎，即便破落了点，只要清清白白，自己都愿意接纳这个嫂嫂。
“周小姐过虑了。”盛秋筱腰板挺直，虽垂着眼皮，脸上的笑却令人如沐春风：“秋筱见识短浅，长居冷香阁中，对外面稍有耳闻，从未听闻周家。更何况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令兄长初来时，我只当他是客，他是否富贵，于秋筱并不相干。公子抬爱，常关心秋筱的饮食起居，一片真心以待，我自当感激涕零，也愿公子今生顺遂太平，至于旁的，什么荣华富贵，明媒正娶，我从不奢望。更何况除了这一宗，还有更令姑娘信服的。”
秋筱说着脸一转，望向墨觞夫人：“我从小离开家，父母兄姐都不相亲，秋筱心中所认的亲人，只有冷香阁的墨觞夫人和小姐，承蒙主子照顾，秋筱得以吃饱穿暖，还攒下傍身的银钱，实在无需攀附谁人。”
盛氏回答得云淡风轻，全不将周家的钱财放在眼中，倒像宁姑娘托大了，不自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周宁不死心，又道：“可我哥哥待你不薄，你对他就不有所留恋？”
墨觞夫人唇角翕动，话到嘴边果断咽回去，心说这周小姐怕是急了。夫人相信盛秋筱说的都是真心话，自及笄以来，她和沈渊都没听盛氏提过，对哪位客人格外不同。水芝倒是说起来，有位公子总给秋筱送东西，吃的玩的零零散散，还都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她讲给养女，花魁娘子抱着猫儿，笑嘻嘻说了句“心意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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