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惊,马骇也。蛰,藏也。
顾名思义,惊蛰便惊醒冬眠蛰居之物也。
惊蛰,好一个活力四射之词。既现“惊”之迅速、突然,又勾连“蛰”之潜藏、蛰伏。
是谁,能迅疾而突然地唤醒蛰伏在大地中物?
震震雷鸣!
《淮南子·天文训》,“雷惊蛰”;《月令》,“雷乃发声,始震雷,蛰虫咸动,启户而出也。
二
关中以北的初春,寒意仍能刺透铁甲,却在触及帅帐内那盆银丝炭火时,化作氤氲的暖雾。
娘子军的大营,篝火连绵,映照着士卒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庞。
不饿肚子了!
白日里与隋军的缠斗,仍然以不得不失为唯一结果。
战线对面的隋军,似乎并不以收复失地或杀伤娘子军有生力量的为核心目的,战略对峙和围困已成定局。
刚刚获得粮草补给的娘子军将士们,也渐渐少了愁容,就连笑声也偶尔能够听见。
他们心中都相信,窘迫是暂时的,受挫是偶然的,自己这边虽然已成强弩之末,但北面而来的唐公大军定当与其胜利会师,届时吃的喝的、高官厚禄还会远吗?
至于这突然而来的粮食草料酒肉从何而来,谁会过多关注呢?
关中大地,豪门林立,富甲天下者不在少数。当此乱世肇启之时,一个个背着朝廷不留名偷偷给娘子军送点赞助点,都不是啥事!
两边投注,方为妥帖之务。
三
中军大帐内,气息却与外间的粗犷凛冽截然不同。
一缕清冷的檀香,自一只错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驱散着血与铁的味道。
李秀宁已卸去染血的明光铠,只着一身素白的杭绸襦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静静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
火光与烛影跳跃,在她清丽绝伦却锐利如刃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她的小腹隆起,宽大的狐裘巧妙地遮掩了这份生命的痕迹,唯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内里那份沉甸甸的悸动,与她脑海中运转的庞然大计隐隐共鸣。
此时,她不再仅仅是那个只为父兄基业冲锋陷阵的李三娘子。
她,是秀子,鬼谷道这一代唯一的“秀子”。
帐帘微动,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走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兰香气。
来者,并非壮硕的家将,而是一位身姿婀娜、身着玄色深衣的女子。她面容娇媚,眼波流转间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正是李秀宁的贴身近侍,鬼谷道枢机台玄机使——徐昭燕,人称“风骚徐”。
这“风骚”二字,取的并非俗意,而是“风拂昭华,骚览乾坤”的鬼谷门内揶揄之意。
“秀子,”徐昭燕的声音酥软,却字字清晰。
“岭南的‘惊雷’响了。落鹰涧一役,冯盎嫡长子冯智戴毙命,钦州宁洄藻战死明志,冯老将军本人重伤突围,岭南军元气大损,合围江陵之期,已无限推迟。”
她将一份密报轻轻放在案上,动作优雅得如同放置一件艺术品。
李秀宁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地图上,指尖正划过岭南的方向。
“鬼七做得不错。这声雷,响得正是时候。”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玩,“冯盎这只猛虎,爪牙暂钝,足以让我们的卫王殿下好好心疼一阵子了。”
提到“卫王殿下”四个字,她的语调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停顿,指尖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徐昭燕轻笑,宛如风铃摇动:“啧啧,那可是您孩儿的父亲呢。秀子您这盘棋下得,真是……情深似海,计冷如冰。”
她的话语,带着鬼谷门人特有的、近乎残忍的直白和调侃。
李秀宁终于转过身,清冷的目光扫过徐昭燕:
“昭燕,鬼谷之道,求的是万世之基业,非一人之温情。杨子灿是烈日,足以耀世,但他想做的,是修补那艘早已从根子里烂掉的巨舰,徒劳地让它再浮几年。而我鬼谷,要造的是能经风浪、可渡永世的新舟。”
“可您毕竟还是将他拉入了局中,甚至……”
徐昭燕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李秀宁的小腹,“困顿无粮,彷徨四顾,示弱已成。而您……这一招,给他留下了天下最深的牵绊!“
”呵呵,是因为他那不同于世人的想法么?还记得,您那次从洛阳归来,说起他竟妄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虽觉其天真,却亦感其心……”
李秀宁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被拉回了某个遥远的夜晚。
不是在肃杀的军营,也不是在诡谲的朝堂,而是在长安城内卫王府某座寝宫之内。
那时的杨子灿,卸下了卫王的威仪,靠着寝被,搂着自己,嘴里叼着一根纸烟,目光望着虚空,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和透彻……
“……秀宁,你看窗外的桃花,开得再好,明年也不是这一朵了。王朝更替,其实也一样。但我所求,并非简单换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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