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久地望着黑板,似乎在感受,如果现在是在上课,如果黑板上有字,坐在这里看是什么视角和感觉。
许久,她又站起来,往旁边挪了一下,坐到第二个位子,再看黑板。
许久,再挪,第三个位子,看黑板。
她就这样很慢很慢地,一个位子一个位子地试。她来教室时窗外还艳阳高照。她终于把全班每一个位置都尝试一遍后,窗外已经漆黑。
何知乐站着不动,一直看着她。像近距离看一场无声的舞台剧。演员的动作非常简单,剧情也直白到极致,却透露着悲哀和巨大的孤独。何知乐猜到她在干什么了,她或许是想知道,这个教室的其他座位坐上去是什么感觉。
如果自己没有偷东西的怪癖,不被老师和同学们排斥,这十几年间,她可能会在调位时坐到教室任何一个角落。她想体验一下坐在其他的位子上会是什么感觉。
何知乐有些伤心,这就是窦豆的童年么?没有朋友没有前排的座位,孤独的就像是窗外那棵大树或者教室后排的垃圾桶。大家或许会看到它们,但从来不会注意。
何知乐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老电影,看电视调台时无意发现的,电影名字都已忘记,印象却依然深刻,讲的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厨师,在一家豪华酒店工作,他为客人精心烹饪了一辈子的佳肴,自己却从来没在他工作的餐厅当一次顾客,因为他又忙又累,总是没有时间。终于有一天他退休了,垂垂老矣,忽然感觉无比空虚。他来到他工作了一辈子的餐厅,在窗边找了个位置,要了简单几个菜,在阳光下缓慢地吃完。酒足饭饱后老厨师依靠在墙上微笑,笑里却都是哀伤。
何知乐正想着,座位上窦豆的形象忽然变了,森森白衣曳地,长长的头发像帘子一样盖住脸,活脱脱一个贞子。
那是阿黄在梦中一贯的形象。看见贞子,何知乐就知道那是阿黄。
“我能不能得奥斯卡小金人?”阿黄问。
“这……”何知乐苦笑不得,“原来这半天是你啊。”
“虽然是我演的,但演员不只可以饰演编出来的故事,也可以演真实的人物和真实的历史。”阿黄说,语气认真起来,“窦豆昨天晚上就睡在隔壁房间,我进入了她的梦,遍览了她的回忆。刚刚给你展现的这些,都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她人生的历史。”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呢?”何知乐稍微有些难为情,他感觉自己无意偷看了别人的秘密,“得尊重别人隐私吧。”
阿黄摇头。
“我只是给你看了她回忆的片段,就像电影胶片剪了几小张一样。类似的生活她一直在经历着。她生来就展现了惊人的偷窃能力,长大了以后也改不掉。她本质并不坏,她偷东西不是因为图财,纯粹是有瘾。”
“所有人都排斥她。一个小偷,一个什么都能神不知鬼不觉拿到手的神偷,怎么可能不被人排斥呢?大家都害怕和憎恨她这种人,就像没有人敢把上了膛开着保险的手枪放在被窝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响。”
“一般人如果被集体排斥,遭受躲避和冷眼,都会情绪激动,甚至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但窦豆不一样,她从小如此,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只不过略微有些郁郁寡欢。她很懂事,能理解一切。很长时间里没人愿意接触她,更遑论和她做朋友,她一直形单影只。”
“尹梦诺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尹梦诺比一般人思想更成熟,也更有耐心,同时善良,她没有被窦豆偷东西的表象吓到,她能看见窦豆那颗其实并不坏的心。”
“可是尹学姐看上去纯粹就是那种蛮横无理又暴力的漂亮姑娘。”何知乐吐槽,“和睿智耐心什么的不搭边。”
“她是分事情。能暴力解决的她就暴力推平,不能的问题她就很耐心地去磨。她当然很聪明,她有时候会流露出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小眼神,这点你是知道的。尹梦诺试图纠正窦豆的偷窃瘾。的确有很大的成效。窦豆已经可以在九成的时间里压抑住自己偷窃的欲望。但并没有完全根除,毕竟从小到大养成的积习是难以改变的。”
“那天早上她偷瘾又犯了,在酒店里试图行窃,却因为良心谴责没有下手。她憋的想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漫无目的地乱走,阴差阳错到了餐厅。海鲜水缸里有几只大到惊人的龙虾吸引了她,她站在缸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本来没打算吃,但有服务员过来问要吃清蒸还是煮还是油焖?于是她就要了一只煮虾。”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去找她。她哭泣。”
“小孩就是这样,摔倒了爬起来看看,如果周围没人,不会哭,如果有人看见,就嚎啕大哭。哭有时候是下意识地寻求安慰。她看见你于是就哭起来。”
“你和尹梦诺一样,都没有被表象迷惑,也都有耐心,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小女孩。你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委屈,于是你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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