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前头那辆开得很慢的车按了按喇叭。“请注意!这套假说是完全把天界论当作事实真相的——它们的本体都潜伏在混沌海之内,在那些不时涌起的浪潮更深处。它们是那个‘完美地点’的天然守护者;而它们创造的领地就像是一座座海上的孤岛,也可能是海底的礁床或气泡。它们可以在领地与海边来去自如,尽管混沌海的性质对于我们是致命的,对它们却是正正好可以加以利用的。它们把无序的浪潮当作穿梭至远方的捷径!不过这点上是有争议的,许多人都认为它们并不能真的从海里出来,能探出来的无非是只麟片爪,几根毛发或触须,甚至只是触须的影子,不过这并不影响整件事的要点。要点在于,它们很可能就住在混沌海里,谁能比它们更了解自己的栖息地是怎么回事呢?这就让它们提出来的关于混沌海的论调特别难以驳倒。真是可恶!有时我的确怀疑它们是串通好的,就为了让我们这些站在岸上的居民心里不痛快!这些伟大的巨龙!这群阴险的畜生!它们光是存在就够叫人烦恼啦!”
赤拉滨忽然兴高采烈地咒骂起来,同时从快道超过了前头的那辆车。前车主人原本开得很慢,此时却也十分生气地冲他们按喇叭,似乎认为是自己正遭受侮辱。赤拉滨并不反击,只是不紧不慢地卡着位置,就是不让对方反超回来。“我认为咱们的需求要比怪兽们的优先,”他乐呵呵地说,“它们的存在非常迷人,这确实不假,但有什么东西比我们自己的生存立场更重要呢?如果我们得到的最终答案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一个,那么它就不是答案。”
詹妮娅不确定她是否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讽刺。她专心地思索着,忘了自己几分钟前还对这个话题十分不耐烦;有一句无疑是从童话书里看来的话从她脑袋里冒了出来:只要勤于练习,每天早饭以前我都能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其实今天她还没吃过东西,不可能的事倒是听了一萝筺:玛姬·沃尔、末日方舟、异位脑的赤拉滨、无穷地质学、藏在洞云路底下的大塞子、还有大怪兽,这下至少就有六件了。不过这些事里并没哪一件令她真正觉得烦恼,这会儿困扰她的是说故事的这个人;因为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冒牌剧作家的另一张面孔,听到了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底下的另一重音色。那张真实的面孔是严肃而沉郁的,而那隐藏在笑声下的语气则是既激情又冷酷的。这使她强烈地意识到,她的临时搭档并不是一个真正无所挂心的旁观者。这个人对“怪兽”的话题十分上心,可以说有着强烈的个人情感;她只是判断不出那究竟是什么色彩的情感。
她久久盯着中央后视镜里露出的那一小截面孔,直到镜子里的倒影也瞧向她。“你让我觉得自己今天早上没洗脸,了头。”赤拉滨说,“当然,我肯定是洗了的,虽然有点潦草,只是请看守我的人拿湿毛巾拭了拭。但我可以保证我脸上的斑点只是我这个血统天然的样貌特点,不是污渍或痤疮……”
“我们上回找的大海怪也是一种大怪兽吗?”詹妮娅直截了当地问,“它就是你说的那种居住在混沌海里的东西?”
赤拉滨静了下来。那辆被他超过的车终于逮住了机会,又要重新挤到他们前头去。那司机表现出来的莽撞和情绪化叫詹妮娅有点担心,她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为了点汽车擦碰之类的蠢事耽误时间。正当她要提醒赤拉滨他们现在的任务有多紧急时,后者却颇有风度地靠边让行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依然态度随和地说,先前詹妮娅在他身上察觉的那奇特的情绪已然消失了,“大怪兽有很多只,咱们上回出海去找的只是其中一个……”
“为什么特意找这一个呢?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解决问题总是要从最好突破的环节入手呀。不过,这个咱们就不仔细说了吧。这是个我和玛姬该操心的问题。至于你嘛,了头,我觉得你关注这些还太早了。我这不是瞧不起你,完全是出于爱护才这么说的。你还那么年轻,而且毕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呢。”
“我见过你找的那只海怪吗?”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没准你在睡梦里偶然造访过远方。这种事概率不大,可确实是存在的。”
“你给我寄过一幅画,对吧?我收到那幅画的时候,我哥哥的朋友正在我家里做客。你知道他身上的那个东西吗?”
赤拉滨在后视镜里微笑。“你很敏锐,了头。”
“海怪怎么会出现在人身上呢?”
“实际上他们常常出现在人身上。我前头也说了,戴尖帽子的人们认为真正的大怪兽是不能够从混沌海里出来。有人说这是因为它们的身体适应了混沌海的环境,因此无法在我们的世界里自如活动;也有人主张是某种力量拘束了它们,比如他们一直想找到的天界。不管怎样,我们观察到的大怪兽通常都是这样的形式:它们寄托在某种活物甚至死物上,就像给自己的指头尖上罩了一个玩偶,这样才能和我们交流。当然,关于指尖玩偶的事也只是猜测,不过这种猜测多少是有点道理的,因为你甚至能观察到同一个怪兽同时伸出好几根指头,每根指头上罩着不同的玩偶,这几个玩偶还会互相争吵和打架呢。它们一边承认彼此是一体的,一边更加激烈地互相攻击,真是再有意思不过了。这种现象被称作是‘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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