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汤店二楼的宿舍里，方四盘腿坐在木板床上，窗外的月光被防盗网切割成细碎的银块。他闭着眼睛，指尖的青光忽明忽暗，像一只疲惫的萤火虫。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那个和冯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前别着"县二中"的校徽。
"二中..."方四猛地睁开眼睛，青光"啪"地消散在空气中。他抓起床头的闹钟，凌晨三点二十。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但他已经睡不着了。
楼下传来马伟的鼾声，伴随着老式冰箱的嗡嗡作响。方四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行李箱。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几件他很久没穿过的衬衫——自从高中辍学帮马伟打理牛肉汤店后，他就再也没碰过这些衣服。
他抽出一件藏蓝色的衬衫对着镜子比了比，领口已经有些发黄。镜子里的年轻人头发乱得像鸡窝，下巴上还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方四突然有些泄气，这样的自己，要怎么站在那个干净得像晨露一样的女生面前？
天刚蒙蒙亮，方四就冲了个冷水澡，把头发梳了又梳，最后勉强压住了那几撮不听话的呆毛。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却怎么都摆不出自然的表情。
"大早上的折腾啥呢？"马伟揉着眼睛站在门口，被方四的打扮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去相亲？"
"去二中。"方四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声音有些发紧，"办转学。"
马伟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你疯了吧？几天前二中老师求爷爷告奶奶让你去二中，你可是把县城所有老师都拒绝了的！"
方四的耳根烧了起来，说道：“哎呀，反正不管了，这次不一样。”
"我走了。"方四抓起书包——这还是之前上学时用的，上面用涂改液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篮球。
二中的铁门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方四在校门口徘徊了十分钟，直到保安大爷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才硬着头皮走进去。
方四站在招生办门口，手心里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拉开了。
"方天佑？"李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齐刷刷地抬起头，空气瞬间凝固。
方四的耳根烧得发烫，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李老师上下打量着他崭新的衬衫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那个...李老师好。"方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办公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教数学的王老师一口茶喷在了教案上，教英语的张老师手里的圆珠笔"啪嗒"掉在地上。方四认得这些面孔——就在上周，他们还轮番去牛肉汤店劝他复学，被他用"要帮马伟看店"的理由一一搪塞过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老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嘴角抽搐着，"前天我去店里，某人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学校'？"她故意模仿着方四当时吊儿郎当的语气。
方四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改变主意了。"
"哦？"李老师抱起胳膊，"是什么让我们的方大少爷突然开窍了？"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因为新转来的冯依同学吧？"
方四猛地抬头，后脑勺"咚"地撞在门框上。办公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窃笑。教物理的陈老师假装在看教案，肩膀却抖得像筛糠；连一向严肃的教导主任都别过脸去，镜片上闪过一道可疑的反光。
"我...我没有..."方四结结巴巴地辩解，却看见李老师从抽屉里抽出一沓纸——正是他之前撕碎的保送协议复印件。
"让我猜猜，"李老师慢条斯理地展开文件，"某人半夜偷偷用胶水粘了三个小时？"她指着纸上歪歪扭扭的透明胶痕迹，"粘得还挺用心。"
方四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他完全没想到李老师会保留这些碎片，更没想到她会当众揭穿。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没吃早饭，否则一定会吐出来。
"行了，别逗孩子了。"教导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递给方四一张表格，"填完这个，去财务处交费。"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你想去哪个班，自己随便挑。咱学校给你的条件还不变。"
“那，冯依，哦不。我是说，我去高二七班。”
方四接过表格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他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年轻真好啊"的感慨，还有李老师憋笑憋到打嗝的声音。当他弯腰填表时，一滴汗"啪"地砸在纸上，晕开了刚写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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