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旁开出的花
2017年深秋的合肥，梧桐叶在萧瑟的风里打着旋。陈华丽裹紧米色针织外套，跟着父亲走进工地旁的"老李咖啡馆"时，咖啡机正发出刺耳的嗡鸣。
"这就是华茂。"父亲拍着穿藏蓝工装的男人肩膀。陈华丽盯着对方沾着水泥点的裤脚，指甲缝里隐约可见的污渍，还有那张被晒得黝黑的圆脸——活脱脱工地搬砖的模样。介绍人还在喋喋不休："小王在工地做管理，人特别实诚......"
玻璃窗外塔吊的阴影斜斜切进来，在王华茂起球的毛衣领口投下一道灰痕。陈华丽低头看了眼自己特意换上的珍珠耳钉，突然觉得这场相亲荒唐得可笑。当对方用沾着机油的手掏出手机要加微信时，她几乎要把"不用了"脱口而出。
然而一周后的深夜，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幽幽发亮。陈华丽蜷在飘窗上，看对话框里跳出一行行字：
[听说你喜欢宫崎骏？]
[我大学时做过吉卜力动画的帧率分析]
[知道《幽灵公主》里有多少种绿色吗？37种]
她望着窗外路灯下飞舞的秋虫，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未落。工地扬尘似乎穿透屏幕扑面而来，可那些关于材料化学的奇妙比喻，又像蝴蝶抖落了翅膀上的金粉。
第一次约会选在网红火锅店纯属灾难。王华茂骑着重型摩托出现时，陈华丽差点没认出这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工装换成了挺括的灰衬衫，只是袖口还沾着可疑的化学试剂痕迹。
"抱歉来晚了，实验室离心机故障。"他摘头盔时翘起一撮呆毛，"要不咱们改吃麻辣烫？我知道有家二十年老店......"
深秋的寒风里，陈华丽捧着塑料碗看白雾在眼前升腾。王华茂正手舞足蹈地讲解高分子材料，热汤溅到袖口也浑然不觉。某个瞬间他伸手替她挡开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掌心温度透过羊绒衣袖渗进来，竟比麻辣烫更灼人。
婚礼那天飘着细雨。陈华丽盯着酒店大堂屏幕上那张像素模糊的结婚照——她穿着淘宝买的敬酒服，王华茂的领带还是歪的。宾客们推杯换盏间，后厨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突然手腕一凉，低头看见不知何时被套上的金镯子，花纹是缠绕的分子结构。
"金价跌了。"王华茂凑过来耳语，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清凉。陈华丽这才想起他最近总加班到深夜，白大褂口袋里藏着实验室自制的纳米金溶胶。
孕22周出血那晚，救护车顶灯把夜空染成诡谲的红色。陈华丽攥着急诊床栏杆，听见王华茂跑丢了一只拖鞋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消毒水气味里，他握着她的手背贴上一团温热——是捂在怀里的充电宝，细电线还缠着摩托车钥匙。
保胎的日子里，婆婆总在清晨端来酒酿圆子。瓷勺磕碰碗沿的脆响中，陈华丽数着窗帘上的小苍兰花纹，听楼下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渐渐远去。某天整理旧物时，从王华茂工具箱底翻出泛黄的笔记本，扉页写着2008年高考分数，比她高出17分的数字旁画着只圆滚滚的仓鼠。
除夕夜，陈华丽靠在飘窗看烟花。王华茂正给未出生的孩子组装婴儿床，扳手叮当落在木屑堆里。她忽然想起初见时那杯冷掉的蓝山咖啡，塔吊阴影如今化作窗外玉兰树婆娑的影。手机相册自动推送"三年前今日"，照片里穿工装的男人在工地钢筋水泥间回头，身后凤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2021年春天的傍晚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陈华丽把电动车停进车库时，夕阳正把王华茂的摩托车镀成暖金色。她摸着车门上新鲜的刮痕叹气，玄关处已经飘来糖醋小排的香气。
"今天在电镜室发现了新的晶型结构！"系着卡通围裙的男人从厨房探出头，眼镜片上还沾着油雾，"就像...就像你上次打翻的亮片眼影盘。"
陈华丽笑着去擦他鼻尖的面粉，瞥见茶几上摆着《纳米材料应用》和《孕期营养大全》。阳台上的多肉植物在晚风里舒展叶片，其中一盆挂着"华丽专属"的标签——那是王华茂用实验室废料3D打印的花盆。
当第一声春雷滚过天际时，陈华丽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相亲的下午。如今她终于读懂丈夫工作服上那些洗不掉的印记，是氧化铁的赭红，是硫酸铜的湛蓝，是独属于他们的星空正在人间缓缓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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