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槐树胡同的青砖路上已经响起了清脆的车铃声。李天佑跨坐在三轮车上,看着二丫把蓝布书包往肩头一甩,贝满女中的月白校服衬得她像只振翅的雏燕。
“天佑哥,前几日学校国文课教的《木兰辞》,我可喜欢里面的花木兰了,杨婶知道了还专门给我绣了块'万里赴戎机'的手帕呢!”二丫踮脚把热乎乎的烤白薯塞进他车筐,袖口露出的腕子仍细得伶仃,但好歹新长了些肉。
杨婶子用围裙兜着几个鸡蛋追出来:“小石头!把鸡蛋揣兜里再......”话音未落,五岁的男孩已蹿上三轮车,腰间铁皮罐里的杏核哗啦作响,嘴上还不停催促的李天佑快些出发。一路上三轮车的车轮碾过胡同口的碎石路,早点摊的吆喝声混着炸油香漫了过来。
自打开店以后,生意就忙的很,家里便有些顾不上了。李天佑每日里送二丫上学后就将小丫和小石头送到附近一个老秀才的蒙学里,学习认字写字打打算盘。杨婶子也不出去做工了,现在李天佑雇她在家专门接几个孩子下学,照顾他们吃穿。
日头爬上店铺的玻璃橱窗时,李天佑正扶着杉木梯子调整"时令樱桃"的水牌。街上杂货铺子穿布长衫的账房先生凑近鱼池,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李掌柜,昨儿那尾鳜鱼......”
“给您留着呢!”蔡全无从冰窖探出头,霜花在灰布衫肩头结成晶粒。他利落地捞起一条肥鱼用茅草穿腮,鱼尾甩出的水珠正溅在匆匆赶来的绸缎庄伙计脸上,这位每早都要给东家捎条活鱼炖汤。
等暮色染红门楣,最后一位主顾拎着荷叶包的樱桃走远。李天佑状似随意地踢了踢冰窖口的青石板,实则用鞋尖蹭掉昨夜补货时蹭上的河泥。当更夫沙哑的梆子声飘进南门大街,他反手插上门闩,提灯走到后院,煤油灯在窖口投下摇曳的光晕。
“放!”心底默念着,空间里堆积如山的果蔬霎时填满冰窖。草鱼僵直的尾鳍在涌入池中的瞬间突然一颤。李天佑抚过池壁冰凉的青砖,突然听见瓦当轻响,抬头正见一只野猫踩着"四季鲜"的匾额溜走。
李天佑装模作样的把最后一筐樱桃码进冰窖,转头就见蔡全无正在锁柜台。算盘珠子碰在铜档上的脆响里,隐约能听见对面小酒馆飘来的谈笑声。
“蔡叔,咱去走一个?”李天佑摘下蓝布围裙抖了抖,鱼腥味扑面而来。他虽然还是不怎么会喝酒,只是偶尔陪着蔡全无喝两口,但每日里还是很期待去小酒馆听一帮老爷们侃大山,这能让他涨不少见识。
蔡全无把钥匙串往腰带上一别,灰布衫的前襟在晚风里翻飞:“昨儿牛爷说广和楼新排了一出《四郎探母》......”
话音未落,对街突然传来声吆喝:“两位掌柜的,给您二位留了坛老烧!”小酒馆的贺掌柜正倚着门框摘幌子,棉门帘掀动间飘出醋花生和卤肉的香气。
两人进入小酒馆时,一位客人的烟袋锅子正在八仙桌上磕出火星。“瞅见没?”他扯过《实报》指点着油墨未干的头条,“法币又改版了,这回印着蒋总统的头像比上个月胖三圈!”
“要我说,该印个秤盘子!”穿香云纱的绸缎店老板啐着瓜子皮,“最近几天二百万元也就买斤棒子面,赶明儿能直接拿钞票糊墙。”
柜台后的老贺突然压低嗓子:“听说西直门黑市......”话音被门帘外侦缉队的皮靴声掐断。蔡全无慢悠悠抿着莲花白,指尖在桌下比了个"三",这是今早新打点的孝敬钱数。
李天佑望着墙上泛黄的《醉八仙》,画中蓝采和的花篮里不知被谁用煤灰添了几枚铜钱。贺永强过来上小菜时,他顺手把包着驴打滚的油纸塞进对方围裙,这是贺永强私下托李天佑买的,贺掌柜管的严,总说这些零嘴儿点心的浪费,败家子儿才吃呢。
贺永强麻利地收拾了张靠窗的方桌,青石板地面还汪着方才洒的酒渍。忽听得门帘哗啦一响,牛爷的杭纺长衫带着槐花香扫进来。
“嘿,赶的早不如赶的巧!”牛爷把玳瑁眼镜往额顶一推,露出底下两道寿眉,朝李天佑他们走来,“掌柜的,温三壶莲花白,切盘酱肘子,再来碟开花豆!”
柜台后头的贺掌柜应声探出头,瞅着油围裙上陈年的酱油嘎巴又厚了一层:“牛爷吉祥!刚到的保定驴肉,给您留了副驴三件......”
“得嘞,那就上上来吧。”牛爷大马金刀的往条凳上一坐,翡翠扳指磕得桌面当当响,“昨儿广和楼的戏瞧见没?谭小培那出《定军山》,'这一封书信来得巧'那句拖腔......”他捏着嗓子学了个花腔,惊得邻桌穿长衫的先生直捂耳朵。
跑堂的贺永强端着酒菜过来,蓝边粗瓷碟在桌上摆出个品字形:“您几位慢用!”酱肘子颤巍巍泛着油光,蔡全无拿筷子尖挑了一根小酒馆秘制咸菜,突然压低嗓子问:“听说东四牌楼粮铺的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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