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可是想清楚了?这一次接她入府,便不能再如上次那般,只是以客相待。她父兄和晋安王府的用意,显然十分清楚。”
掌珠才刚描好的远峰眉也悄然拧起了一小团,想一想,才怏怏道:“那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让我们上次将人差去王宅,又中途被人劫走?若王家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此事内幕捅出来的话,到时候我们反而更是声名扫地。再则,我看沅溪也是怪可怜的,她性情又柔顺,也不会生事,既然这王府里总是要有几个侧妃姬妾的,若放了其他人进来,我倒以为,还不如是她。”
如此,青鸾便也不好再劝。毕竟掌珠才是王府的正头女主人,她既愿意容下王沅溪,显见还是出于善良与旧情。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有几分驱不散的忐忑之意。于是也只匆匆道:“是,既然王妃如此决定了,那我现在就去与管家商议,派了马车去接人进府。另外,也要提前收拾出一座院子里,给她住着。”
掌珠心头也有些烦乱,她胡乱点头,道:“嗯,辛苦你,这些琐碎的事情,你若忙不过来便交给管家来处置,他对这边的情况更是熟悉一些。”
“那——我替你把这花簪上去?”
青鸾见掌珠的视线还落在那支芍药上面,便小心试探了一句。谁知掌珠却是摇头,另外再指了旁边的一朵丰腴秀丽的千重樱,道:“算了,还是这支吧!”
“好。”
青鸾替她将花簪好,又端着剩下的花枝退出阁内。掌珠见她抽身而去,回首望着镜中自己那因为颦眉而一高一低的两道眉峰,那眉墨的冰麝香气,尤在铜镜前缠绕,未曾散去,一颗心却已经慢慢坠了下去。
她不敢深想,却知道自己心中已经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懊悔。那悔恨直入心扉,至那堕无可堕处,才发觉最为疼痛的还是一颗心,此时还兀自突突跃动,却已容不得她再追回自己所说的话。
“祖母,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生出什么宽容大度,善良慈悲……我喜欢萧绎,我不想他有别的侧妃姬妾——可是,我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因为沅溪实在太可怜,我要是不容她进府,我怕她会走投无路……”说到后来,掌珠不由双手掩面,在一片珠光宝气与胭脂花粉的繁华映衬之中,颓然无力的伏案而泣。
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王沅溪即将入府成为侧妃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就连下院那边的粗使下人也开始有板有眼的传说,王妃贤德,竟点头让王娘子入府成为侧妃,真是难得的高贵贤德之人。
彼时萧绎正好从州府那边早会回来,他见春光正好,便命人取了笔墨纸砚,正对着一簇长在后院中的扶桑花写生,却忽然见管家姚忠贵兴冲冲闯入,没有来得及行礼,便冲他道:“王爷大喜!王家已经答应三日后便将人送到府中来,奴才给您贺喜了!”
萧绎正用心细致在瓣尖分染朱砂的笔徒然停顿,抬头问道:“什么事情大喜?”
管家因去王家那边传信时被拉着喝了几杯酒,又被一番吹捧的话弄的头晕目眩,此时压抑不住满心的兴奋,声音竟激动地有些哆嗦,道:“自然是王妃要替您迎侧妃入府呀,这等大喜事,自今儿一早王妃下令奴才去与王家回复时便传开了。如今只怕外面的人也知道了咱们府里过几日便有喜事,奴才先前回来时还瞧见有几只喜鹊儿压着门口的两棵老树正在筑巢呢!”
萧绎手指一松,画笔直直垂落在黄绢上。
管家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呆呆的看着手下朱砂摔出的那一摊血渍,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收回,半晌亦哆嗦着嘴唇问道:“王爷,莫非您对王娘子不满意?还是——”
满意?自己的王妃要替自己娶侧妃,但是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这等荒谬的事情,如今再来问自己是否满意?
萧绎的面色如白日见鬼一样一白如纸,表情滞涩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对方所说的尽是他无法理解的言语,直至管家疑惑询问了几遍时,他才勉强开口问道:“这话是你从何处听来的?”
管家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早晨时王府中已经传遍。”
萧绎又道:“那你又是从听来的?”
管家又开始哆嗦,道:“是早上门房那边接到王家派人送来的书信,因拿不定主意,奴才便将书信递到了王妃跟前。后来青鸾接了书信,进去回禀了王妃,便说让奴才准备去迎人,又另外派人收拾了一处院子出来,说是供王娘子入府之后所住的。毕竟她以前住的客院,之后身份便不合适再住那里了。”
萧绎忍住心里的愤懑与惊悸,抬头道:“那么,这话便是王妃亲自下令的,也是她亲自应允去接的人。”
管家点头道:“这是自然,不然这么大的事情,奴才们肯定做不了主。”
萧绎再无其他话语想问,只是木然点点头,看了看毁于一旦的即将完成的作品,拾起污染了画绢的画笔,默默的将它折成了两段。
管家不由大惊失色道:“王爷,这是……”
萧绎没有理会他,只是仰头向天,在沉郁良久良久之后,才张嘴长长舒了口气,方平静一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他抛下了手中的断笔,眼望着天边一抹即将掩去的水墨银青色,那里仍有东方淡白的曙光,以及那些风枝露叶,所有这一切美不胜收的仲春景色,微笑着叹道:“原来在她心里,我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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