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挨家搜,竟查出城库账本被人匿名投到了市口木箱。
箱里附一张字条。
蠹虫偏食粮,水不得清。
袁靖大惊,知道府库亏空的秘密已曝光,民心将散,不敢轻举妄动。
当天夜里,袁靖拿刀冲船仓,看见儿子袁非正斜倚舷窗,手里那片枯木生出一缕嫩芽。
袁靖刀尖落地,眼里满是恐惧与贪婪。
他想夺那枝芽,却被袁非呵止:
“父亲,我想让它再开一花。”
袁靖忽感背脊冰冷。
他分不清儿子是在忏悔,还是在疯狂。
王烛离镜河,雨后天光愈显高阔。
前路出现一片无名丘陵,丘陵尽头有座孤寺,名“回音”。
他踏入山门,见院墙残缺,但僧舍干净。
住持是个小沙弥,唤“戒零”,不过十一二岁。
戒零扫地,见王烛,双掌合什:
“施主来听回音吗?”
王烛问:
“何为回音?”
戒零敲木鱼,鱼声空空:
“世人说话多,听话少。我听尘世回音,看它落在心里生何声。”
寺中住着许多走投无路的人。
逃兵、逃奴、逃婚新娘、逃债客商。
戒零无问来路,只给粥与席。
半山腰有冷泉,泉上吊桥断了,有人掉下摔成残废,戒零说:
“桥本无错,是人心急。”
众人恼他冷漠,却又舍不得离开那碗粥。
一晚,逃兵阿刃夜里做噩梦,梦回战场,挥刀砍空自己。
惊醒时,木床旁坐着王烛。
阿刃哭着问:
“我杀人多,睡不得。可若不逃,城主要杀我灭口。何解?”
王烛只递他一片破镜:
“看清自己想守什么,再决定要躲什么。”
阿刃揪头发骂脏,却又低头看那镜子到天亮。
清晨,锣声自山下传来。
官兵追债客商。
商人跪求寺门,戒零犹豫不决,终还是放人进。
官兵怒喝要搜,戒零摇头:
“佛门净地。”
官兵拔刀砍廊柱,木屑飞溅。
阿刃抄起木棍挡在戒零前,咬牙:
“要搜,先过我。”
戒零愣住。
阿刃冲他吼:
“我想守的,就是这里。”
那一刻,官兵投鼠忌器,不敢再逼。
夜半,断桥旁的冷泉里,忽然浮上一面铜镜碎片。
王烛对戒零说:
“恶念沉底,也会映天。你能守的,或许只是给他们一点喘息处。”
戒零低头合十:
“小僧会扫好地,至少让人落脚。”
王烛离寺,再不上山,却折向东南内陆。
风把衣袂吹开,像张不肯停笔的纸。
人心善恶,权欲悲欢,正像远处那条大道,蜿蜒到看不见的尽头。
晨雾被东风扯成细絮。
山脚的官道潮湿。
尘土混着草籽黏在靴底。
王烛沿路南下。
前方是一片被称作“长惧原”的旷野。
传言旅人夜宿其间,耳边会响起自己最害怕的声音。
久而久之,再无胆大之人敢走直线穿越。
商队宁愿绕远三百里。
正午时分,王烛在原北缘遇见三个人。
一个跛脚女书生。
一个卖药老郎。
一个扛棺少年。
三人相向而行,却因道路坍塌同时被逼到同一块岩棚避日。
岩棚阴凉。
尘沙顺坡卷到脚边。
跛脚书生姓冯,字清徽。
她自幼嗜书,家贫,于是以抄写碑文换旅费。
为了不耽误奔赴秋闱,只能抄近道横穿长惧原。
一路拄木杖,脚踝磨出血泡,却不肯绕行。
卖药老郎姓毕。
一口吴侬软语,却背整袋岭北苦草。
他说要寻传说中的胆影花,可治儿子噩梦惊痫。
知此原幻声不断,便偏要往里走,想采花镇“心胆”。
扛棺少年叫许折。
十七岁,肤色黧黑。
父亲暴毙无棺,他肩挑自制木匣,要把骨灰送回老家。
老家在原南。
所以也得穿过荒野。
三人初见互不打招呼,只望天色。
王烛负手立岩嘴。
冯清徽先开口:
“几位同路,可结伴否?”
毕老郎摇头:
“我走慢,拖累秀才。”
许折沉默,用麻绳更紧束肩上木匣。
冯清徽看向王烛:“公子意下如何?”
王烛淡笑:“随意。”
于是四人并行。
岩影从脚下移到身后。
长惧原的草一半枯黄,一半尖锐。
风吹草叶摩擦,像千人低语。
走出两里,幻声便来了。
毕老郎忽听见婴儿哭。
声音在耳膜里磕刮。
他脸色惨白,跌坐,口中喃喃:
“阿琢,爹爹带药来了,不哭……”
冯清徽俯身探他脉搏。
脉乱如麻线。
她扯开药囊,想找镇定丹。
许折却突然扬头。
他听见棺匣里传父亲低咳。
“折儿,回来。”
少年的手发抖。
背被木匣勒出血痕,却一步未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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