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送卫生院。"阿公摸了摸龙安心滚烫的额头,"我找杨老三借拖拉机。"
"来不及。"吴晓梅已经翻出了背篓,"我背他走小路,阿公你熬第二副药。"
龙安心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然后世界天旋地转。再次清醒时,他正伏在吴晓梅瘦削的背上,少女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汗水和草药的混合气息。山路在月光下像条苍白的蛇,蜿蜒伸向远处的灯火——那是乡卫生院的方向。
"放我......下来......"龙安心虚弱地挣扎,却感到吴晓梅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再吐就咽回去。"
一段陡坡前,吴晓梅脚下一滑,两人重重摔进路边的灌木丛。龙安心感到尖锐的枝条划过手臂,却奇怪地不觉得疼。月光下,他看见吴晓梅的膝盖擦破了,血珠渗进靛青色的裤料。
"能走吗?"她咬着牙问。
龙安心摇头,胃部又是一阵痉挛。吴晓梅啐了一口,拽着路旁的藤蔓站起来,再次把他背起。这次她的步伐明显踉跄,银耳坠的晃动变得杂乱无章。
"为什么......"龙安心在呕吐间隙问,"不叫别人......"
"寨子里就剩老人小孩,青壮年都打工去了。"吴晓梅的呼吸喷在他耳边,热得发烫,"抓紧,要过小溪了。"
冰凉的溪水没过吴晓梅的小腿时,龙安心感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水流冲走了她膝盖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变成淡红色的丝带。对岸的斜坡上,她几乎是爬着前行,手指深深抠进泥地里。
当卫生院的灯光终于照在脸上时,龙安心听见吴晓梅用苗语喊了句什么,然后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4.白色牢笼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龙安心睁开眼,看见泛黄的天花板上爬着几只蚂蚁。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背插着输液针,胶布下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醒了?"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凑过来,手电筒的光直射瞳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菌吗?"
龙安心摇头,喉咙火辣辣的疼。
"鸡爪菌,学名褐鳞小伞。"医生在病历本上刷刷写着,"肝毒性,你运气好只吃了少量。"他合上病历,"住院三天,费用先去交一下。"
吴晓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苗衣下摆沾着泥水,银饰不知何时摘掉了。"多少钱?"她问,声音沙哑。
"连急救一共八百六。"
龙安心看见吴晓梅咬了咬嘴唇:"能先治吗?我回去拿钱。"
医生推了推眼镜:"按规定......"
"用我的手机抵押。"龙安心艰难地支起身子,从裤袋掏出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苹果的,值两千。"
医生掂了掂手机:"破成这样......算了,先放着吧。"
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龙安心数到第一百七十滴时,吴晓梅端着塑料盆回来了。"擦擦脸。"她拧干毛巾,动作却突然顿住——龙安心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腕肿得老高,泛着可怕的青紫色。
"你......"
"背你时扭的。"吴晓梅试图用袖子遮住,"没事。"
龙安心抓住她的手腕,触到的皮肤滚烫。"去拍片!"他声音嘶哑却坚决,"用我的医药费。"
X光室外,龙安心坐在轮椅上等待。走廊墙上的健康教育海报已经发黄,边角卷曲着。对面诊室传来争吵声,一个苗族老人正用方言激动地说着什么,护士不耐烦地挥手:"说普通话!听不懂!"
吴晓梅出来时,脸色比石膏还白。"骨裂。"她把报告单藏到身后,"打石膏要加钱......"
龙安心夺过报告,上面的医学术语触目惊心。他转动轮椅冲向医生办公室,却在门口听见了熟悉的语音——他的手机正在播放录音:"......患者龙安心,初步诊断为急性毒蕈中毒......"
"在给州医院专家会诊。"医生见他进来,解释道,"你这情况需要专科指导。"
龙安心盯着自己被征用的手机,突然想起里面存着的不仅是病历录音,还有广州工地的维权资料、前女友的照片、银行APP......所有与城市生活的联结,此刻正被陌生人握在手里。
"能删掉录音吗?看完病后。"他低声问。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医院有存档规定的。"
窗外的樟树上,一只知更鸟开始啼叫。龙安心望着铁栅栏分割的天空,第一次感到这座白色建筑像个牢笼。
5.苗药西药
第三天清晨,龙安心的化验单终于显示转氨酶降到了安全值。医生拆掉输液针时,他看见护士端着不锈钢盘走来,盘里放着他的手机。
"电量只剩7%了。"护士撇撇嘴,"一直有电话进来。"
屏幕亮起,显示12个未接来电——8个来自广州的陌生号码,4个是林妍。微信图标上的红圈标着"99+",最新一条是前工友发的:"老板账户被冻结了,工资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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