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龙安心正在收拾展位,手指掠过那些台湾客商订购的绣片样品,盘算着回凯寨后要准备多少竹纸和丝线。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练习古苗文留下的墨渍,像一片片小小的阴影。
"龙安心!"
炸雷般的吼声从背后砸来。他猛地转身,看见三个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展位前。领头的是王大勇——三年前那个工地的钢筋工,左脸颊上的疤痕比记忆中更狰狞了。
"王哥?"龙安心下意识露出笑容,"你怎么在深圳——"
"少他妈装蒜!"王大勇一脚踹在展台支架上,绣片哗啦滑落一地,"欠老子们的工钱什么时候还?"
龙安心僵在原地。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包工头卷款跑路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工棚里弥漫的汗臭味,工友们通红的眼睛,还有自己行李箱轮子碾过泥水的声音。
"钱不是被周老板卷走了吗?我也有三个月工资没——"
"放屁!"跟在王大勇身后的瘦高个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公司法人明明是你!"
龙安心接过那张纸,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这是一张工商登记信息表,在"法定代表人"一栏,赫然印着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右下角的签名笔迹拙劣,但确实很像他的字。
"这不可能..."龙安心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我从来没注册过什么公司。"
吴晓梅从展位后方冲过来,手里还拿着没包完的绣片。她挡在龙安心前面,银项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王大勇眯起眼睛打量她:"哟,找了个苗妹当保镖?"他突然抓起展台上的祝福卡,"听说你现在卖这些破布片子发财了?"
龙安心看见那张写有古苗文的竹纸在王大勇指间变形,血液轰地冲上头顶。他一把抢回祝福卡,苗语冲口而出:"Ghab daib ghax diek!"(孩子才傻笑!)
空气凝固了。王大勇的脸色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龙安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是务婆常用来骂不懂事孩子的俚语。
"各位冷静。"一个穿藏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插入对峙的人群,"我是会展中心安保主任。要纠纷请去办公室解决。"
瘦高个凑到王大勇耳边说了什么,三人不情愿地跟着保安离开,临走前王大勇回头狞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知道你老家在哪儿。"
龙安心的膝盖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展台。吴晓梅蹲下身收拾散落的绣片,后颈的银坠子晃来晃去,像风中颤抖的雨滴。
"他们说的公司..."吴晓梅的声音很轻。
"是周老板干的。"龙安心咬着牙,"当年收了我们身份证说是办工资卡..."
他突然想起那个雨天,周老板油腻的笑脸:"小龙啊,身份证再借我用用,给你们办工伤保险。"原来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吴晓梅将最后一片绣布放回展台,突然说:"苗家老话讲,看见蛇蜕皮要念三遍驱邪咒。"
龙安心没听懂。吴晓梅指了指他手中的工商登记表:"这就是蛇蜕的皮,真正的蛇早就溜了。"
正午的阳光把展馆烤得闷热。龙安心盯着那张表格上的注册日期——正是他离开广州前一个月。周老板用他的身份注册空壳公司承接工程,欠下一屁股债后注销公司跑路,而债务却留在了他的名下。
"得找律师。"龙安心掏出手机,通讯录列表滑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和法律沾边。
吴晓梅从绣花腰包里摸出个小布包:"给,务婆让带的。"
布包里是一块黑乎乎的石头,上面有天然形成的环形纹路。龙安心认出这是凯寨的"评理石",寨老调解纠纷时会用它来镇场。他苦笑着把石头放进口袋,坚硬的触感隔着布料抵在大腿上。
"先吃饭吧。"吴晓梅递来一个竹筒饭,"用务婆腌的酸菜炒的。"
酸辣的味道在口腔炸开,龙安心突然鼻子一酸。这是他在工地时最想念的味道——母亲生前常做的味道。他低头猛扒几口饭,怕吴晓梅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下午的展馆人流量少了许多。龙安心心不在焉地向零星游客介绍绣品,眼睛却不断瞟向入口处。王大勇他们虽然被劝离,但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挥之不去。
"小伙子,这个纹样有什么讲究?"
龙安心回过神,看见一位白发老者正俯身研究展台上的蝴蝶绣片。老人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胸前的校徽显示他是民族大学的教授。
"这是'蝴蝶妈妈',我们苗族传说中的创世神。"龙安心机械地背诵解说词。
老教授摇摇头:"我是问这个星辰纹的排列方式。"他指着绣片背面几乎看不见的纹路,"似乎有天文历法的痕迹?"
龙安心愣住了。务婆确实说过星辰纹要按季节变化调整针脚密度,但他从未深想过其中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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