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东的雨来得毫无预兆。我站在国际学校门口,看着雨水在玻璃幕墙上蜿蜒成河。手机显示艾玛十分钟前就下课了,但她还没出现。
"爽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玛举着文件夹挡雨,金发被淋得贴在脸颊上,"抱歉,家长会拖堂了。"
我赶紧撑开伞迎上去,她还是被淋湿了半边肩膀。这是我们到上海的第三周,梅雨季刚刚开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像一块拧不干的毛巾敷在脸上。
"怎么样?"我递给她纸巾,"那些家长。"
艾玛做了个鬼脸:"王太太说我的课堂活动太多,她女儿回家都不背单词了。"
我们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水洼里倒映着陆家嘴的摩天大楼,扭曲得像毕加索的画。艾玛的高跟鞋不时踩进积水里,发出噗嗤的声响。
"你跟他们解释互动教学法了吗?"我问。
"当然。"艾玛叹了口气,"但林先生说他的儿子只需要考过歌德学院A2考试,'不需要了解德国文化那些没用的东西'。"
地铁里挤满了下班的人。我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车厢,艾玛的香水味混着周围人的汗味,形成一种奇特的上海气息。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轻点,女侠。"我龇牙咧嘴,"我又不会突然消失。"
"对不起。"她松开一点,但眼睛还警惕地盯着随时可能关闭的车门,"我还是不习惯这么多人。"
我们的公寓在国际社区,四十平米,月租六千五。对艾玛来说小得不可思议,但在我看已经算奢侈——至少不用像大多数上海年轻人那样合租。
"我回来啦!"艾玛一进门就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她坚持要买这个原木色的地板,说像瑞士的小木屋。现在它已经被梅雨泡得有些膨胀,走上去会发出咯吱声。
"今天有惊喜。"我神秘地笑着,从冰箱里端出一盘东西。
"红烧肉!"艾玛欢呼起来,但马上又皱眉,"怎么是粉色的?"
"呃...我用了瑞士买的那个盐。"我挠挠头,"没想到是粉岩盐,煮出来就成这样了。"
艾玛大笑起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块:"味道是对的!就是看起来像外星食物。"
我们挤在折叠餐桌旁吃饭。窗外雨势渐大,打在空调外机上像某种工业音乐。艾玛说起学校里的趣事,我告诉她我今天去面试导游工作的经历。
"他们要我保证每天至少进两个购物点。"我往嘴里扒着饭,"我说现在不是禁止强制购物了吗?那经理笑得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艾玛的筷子停在半空:"你不会答应了吧?"
"当然没有。"我放下碗,"但我可能需要重新考虑职业规划了。"
晚饭后,艾玛趴在沙发上批改作业,我整理着从瑞士带回来的导游资料。我们的"客厅"其实只是卧室延伸出来的一块区域,放下一张双人沙发后连转身都困难。艾玛的长腿悬在沙发边缘,脚趾随着她哼的瑞士民谣一点一点。
"爽朗,"她突然抬头,"我们周末去外滩吧!来上海这么久还没好好玩过。"
"好啊。"我随口应着,心里却在算账——这个月房租交了,水电费还没付,我的工作还没着落...
"你在听吗?"艾玛坐起来,"我说我们可以约周小林一家一起去,他父母好像是什么公司高管,也许能帮你介绍工作。"
我转过头:"你确定?上次你不是说周太太对你很不满吗?"
"正因如此才要搞好关系啊。"艾玛狡黠地眨眨眼,"这可是你教我的,'人际关系是导游的生命线'。"
我笑着摇摇头。这个瑞士姑娘学得真快。
深夜,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远处高架上的车流。艾玛在我身边熟睡,呼吸均匀。来上海后她总是睡得很沉,而我却经常失眠。这座城市的夜晚太亮了,即使拉上窗帘,霓虹灯的光依然能渗进来。还有那些声音——汽车的鸣笛、深夜外卖员的喊声、楼上住户冲马桶的声响...比瑞士放大了十倍不止。
手机屏幕亮起,是奶奶的信息:"朗朗,上海热不热?记得多喝水。艾玛习惯吗?"
我看了看身边熟睡的艾玛,回复道:"都挺好的,奶奶别担心。艾玛学会用支付宝了,还交到了朋友。"
发完这条信息,我突然想起今天路过旅行社时看到的黄山三日游广告。照片上那个云雾缭绕的山峰,曾经是我每天上班的地方。现在想来,那些抱怨游客难带的日子,竟然有些怀念。
周小林一家比约定时间晚了四十分钟。我和艾玛在外滩的星巴克等了又等,咖啡续了两次。
"抱歉抱歉!"周太太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匆匆走来,周先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不停响着的手机。周小林蔫头耷脑地走在最后,看到艾玛才眼睛一亮。
"Frau Schmidt!"他跑过来,冒出一串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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