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咲给的地址在一栋老洋房里。我站在铸铁大门前,雨水顺着伞骨流到脖子里。按门铃前,我反复练习着要说的话,却发现准备好的台词全都变成了碎片。
开门的不是美咲,而是艾玛。她穿着那件印有瑞士国旗的睡衣,金发乱蓬蓬的,眼睛还有些肿。
"你来了。"她说,语气平静得让我心慌。
美咲的公寓比我们的大不了多少,但布置得像日式庭院般精致。矮桌上摆着茶具和吃了一半的和果子,墙上挂着浮世绘复制品。
"美咲去便利店了。"艾玛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她说给我们空间。"
我在她对面跪坐下来,膝盖硌得生疼。"睡得好吗?"这愚蠢的开场白让我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艾玛摇摇头,一缕金发垂到眼前:"楼下酒吧的音乐响到三点。"
沉默像第三个人坐在我们中间。雨点敲打着法式落地窗,远处传来电车驶过的声响。
"我带了你的教案。"我从背包里拿出文件夹,"想着你可能需要。"
艾玛接过去,指尖碰到我的,又迅速缩回。"谢谢。"她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我手写的便签:"对不起,我的瑞士奶酪公主。"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忍住。"这称呼真蠢。"
"但你喜欢。"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就像你喜欢我奶奶做的臭豆腐,虽然第一次吃时差点吐出来。"
艾玛终于笑了,虽然很快又抿住嘴唇。"爽朗,我们需要谈谈。"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关于瑞士的工作机会,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不只是这个。"艾玛把教案放到一边,"昨天我太激动了,但有些话是真的。我确实...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水珠在玻璃上汇成小溪。我想起在因特拉肯的那个雨夜,艾玛也是这样不安却又坚定。
"哪些部分最困难?"我问。
"所有。"艾玛掰着手指数,"学校家长只看考试成绩,公寓小得转不开身,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连生日派对都要担心吵到邻居..."
她越说越快,英语混着德语,最后声音哽咽起来:"最难受的是,我明明那么努力想融入,却总像个局外人。"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条红绳——是上周奶奶寄来的,说是保平安。艾玛一直戴着它,即使在与我最激烈的争吵中也没取下。
"艾玛,"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带你回黄山吗?"
她摇摇头。
"因为在那里,我也总像个局外人。"我苦笑,"从小在景区长大,说普通话带口音,同学笑我是'山猴子'。上大学第一次去上海,连地铁都不会坐。"
艾玛的蓝眼睛微微睁大。
"后来当导游,外国游客把我当服务生,国内游客又嫌我'太洋气'。"我摩挲着她的红绳,"直到遇见你,第一次有人觉得我的'两边不靠'是种优势。"
艾玛的眼泪掉在我手背上,温热得像瑞士的奶酪。
"我昨天不该说那些话。"她抽噎着,"我知道你为我放弃了多少。"
"不,你说得对。"我摇头,"我确实擅自做了决定,因为害怕你会选择回瑞士。"
"傻瓜。"艾玛用袖子擦眼泪,"我要是想回去,当初就不会跟你来中国。"
美咲的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艾玛迅速擦干脸,我也赶紧坐直身子。
"我买了关东煮和啤酒!"美咲拎着塑料袋进来,看到我们红着眼睛却靠得很近,了然地笑了,"看来不需要我调解了?"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梧桐树上,法租界的老洋房像被洗过的明信片。艾玛收拾行李时,美咲把我拉到阳台上。
"艾玛很爱你。"她递给我一罐啤酒,"昨晚她说梦话都用中文。"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说'爽朗,回家'。"美咲抿嘴一笑,"虽然发音很怪。"
回程的地铁上,艾玛靠着我肩膀睡着了。我看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周先生说的定制游建议。也许我们的"两边不靠"真的是种优势——既了解中国,又懂得西方游客的需求。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先生的信息:"德国汉诺威工业代表团下周到上海,需要五天定制导游,有兴趣吗?"
我轻轻捏了捏艾玛的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我们的第一个定制游客户来了。"我给她看手机,"汉诺威的工业代表团。"
艾玛瞬间清醒:"太棒了!你会德语吗?"
"会一点...但肯定不够专业。"
"我可以帮你!"艾玛兴奋地说,"工业德语我熟,爸爸在机床厂工作。"
我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意识到:我们根本不需要在"中国"和"瑞士"之间做选择。我们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位置,像彩虹桥一样连接两端。
周小林获得德语演讲比赛冠军的消息,比艾玛预期的来得更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