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大士说到这里,没有继续。
静姝的指尖停在半空,像只被惊动的雀儿:"等等——当归哥哥呢?"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映得花生大士眉间皱纹更深:"下一年霜降,那小子踩着战鼓声来了。"
屋外风声忽然凄厉起来,仿佛呼应着这段回忆。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泛黄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当归的图样——叶片比实际多画了三叉,显然是孩童的手笔。
"这次没有洗三宴。"花生大士抖开帕子,"北境的狼烟已经烧到百里外的烽火台。"
李当归无意识按住腰间的"辞故人"。
"你爹那会儿..."老人突然笑出声,"确实没把汀兰的威胁当回事。"
他模仿李怀璋挠头的动作,"接生婆说这次是个带把的,他乐得当场摔了个药碾子!"
雀翎的骨笛轻轻震颤。
她仿佛看见那个文弱郎中抱着新生儿手舞足蹈的模样,而床榻上的女剑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指尖轻触婴儿眉心。
"但街坊只凑出半桌席面。"花生大士的声音突然低沉,"王铁匠被征去铸箭镞,陈婆婆带着孙女往南逃了...我也未曾亲自到场..."
宁芙的剑鞘不知何时结满霜花。
她想起自己幼时随军迁徙的场景——也是这般仓皇,只是没想到李当归的襁褓也曾被战火映红。
静姝突然抓住李当归的手腕。
她的掌心滚烫,正好压在那道"解厄"神纹上。
李当归握住剑柄:"所以这两把剑..."
"是你娘的铠甲,也是你爹的誓言。"花生大士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辞故人'斩的是过往江湖恩怨,'见新雪'护的是眼前柴米油盐。"
"汀兰为了自保,再次拿起了剑,她使剑的样子更沉稳了。"老人比划着,"不像年轻时招招夺命,反而多了种...慈悲?"
雀翎突然明白李当归的剑法为何总带着违和的温柔。
那不是学艺不精,是刻在血脉里的传承——杀人剑亦可为活人舞。
案几上,花生大士轻轻将一块帕子推向李当归,帕子上绣着当归图案:"你满月那日,我托人捎去的。绣工差了些..."
帕角还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战乱中的颠簸,还是护送者拼死突围的证明。
暮色完全笼罩了厅堂。
李当归摩挲着帕子上歪扭的针脚,忽然很想知道——母亲是在怎样的夜里,就着怎样的灯火,为一个可能没有明天的婴儿绣下这味草药。
边境的烽火台时而燃起,时而熄灭,像患了痨病者的咳嗽。
花生大士的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曲折的战线:"战争不温不火的持续了几年,北境人来的凶猛,退的也干脆,当他们退到黑水河时,就不动了——像是在等待什么。"
"你爹那时..."老人擦去水痕,"已经能把'辞故人'使得有模有样了。"
他模仿李怀璋执剑的姿势,手腕却总不自觉地往内扣——那是常年捣药留下的习惯性动作。
静姝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节奏恰如当年北境战鼓。
她仿佛看见这样的场景:六七岁的李灵芝踮脚给妹妹扎歪扭的辫子,李朱砂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哼跑调的歌谣,而他们的父亲站在檐下,望着北方阴云密布的天空。
花生大士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垂向杯中浮沉的茶叶。
"那天夜里很冷,"他说,"比往年任何一个冬夜都要冷。"
李当归看见老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听说他们把你们三个......托付给了一个叫黑天的老人。"
黑天。
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炭,突然烙进李当归的记忆里。
他眼前闪过零碎的片段——
一双粗糙的大手把他架在肩头,指缝间飘着苦艾燃烧的辛辣气息;
大姐灵芝哭喊着拽住那人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粗布衣衫里;
二姐朱砂抓着他的小手,颤抖着按在一个陌生人的胡茬上,扎得他掌心发痒......
"他们往北方去了,"花生大士说,"再没回来。"
李当归的胸口突然发烫——不是"解厄"神力在翻涌,而是另一种更原始、更灼热的东西。
他们难道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蹿上来,烧得他眼眶发热。
如果父母是为了结束北方战乱而离开,那或许......或许他们只是被困在了某处?
或许他们正在某个风雪肆虐的山谷里,等着有人带他们回家?
花生大士却摇了摇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块褪色的布条,上面绣着半片枫叶——那是南方特有的纹样,却在北境的寒风里褪尽了颜色。
"北方这些年......不太平。"他的手指抚过布条边缘的焦痕,"黑潮、异族、暴动的神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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