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雾色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竹影在青石板上洇出模糊的墨痕。
沈清欢裹着月白寝衣倚在廊柱后,琵琶搁在膝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雾里的虫鸣,一下一下撞着胸腔——方才那声竹枝断裂的脆响,到底还是来了。
竹丛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衣料擦过带刺的枝桠。
沈清欢垂眸扫过廊下那盏半熄的灯笼,灯芯在雾里泛着昏黄的光,恰好将石桌下那抹蜜蜡的反光映得若隐若现。
她摸了摸琵琶背面的云纹暗扣,那里藏着白璃连夜绣的引魂幡,针脚细密得能绞住三魂七魄——当然,这是白璃说的,她其实更信小桃的蜜蜡碎瓷。
"咔嗒。"
郑乐师的粉底靴尖刚蹭上石桌边缘,沈清欢就听见了那声黏腻的轻响。
借着雾色,她看见对方鞋跟上沾着块半透明的蜜蜡,碎瓷片在其中闪着冷光——和小桃昨夜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描述的"绝对能粘掉一层鞋底"的效果,分毫不差。
"沈姑娘好雅兴,大半夜在这儿练琴?"郑乐师的声音像浸了毒的藤条,从竹丛里蜿蜒着爬出来。
他穿着月蓝暗纹直裰,腰间玉牌撞出细碎的响,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倒像是来巡视犯人的官差。
沈清欢抬眼,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挑。
"天音琵琶"的能力如潮水漫过她的感官。
郑乐师的情绪在雾里翻涌,像团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得意、急躁、还有藏在最底下的一丝慌乱。
她闭了闭眼,将那丝慌乱拽出来,按在弦上揉碎。
"郑乐师这么晚来,莫不是苏大人怕我明日弹得太好,派您来指点一二?"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指尖却重重扫过四根缠弦,"不如我先弹段《惊鸿》,请乐师指正?"
琵琶声骤起。
那是段沈清欢改过七遍的曲子,原本清越的调子被她添了三分诡谲。
琴弦震颤的频率顺着雾色钻进郑乐师的耳朵,他突然踉跄一步,喉间泛起酸意。
方才还清晰的思路像被搅浑的水,眼前的竹影竟重叠成两重,连石桌上的蜜蜡反光都刺得他睁不开眼。
"你......你使了什么妖术!"郑乐师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牌,可指尖刚碰到玉坠,就听身后传来数声衣袂破空的轻响。
司墨从左侧竹丛里闪出来,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将雾色撕开条缝。
他腰间横刀未出鞘,可眉峰下压的冷意,比刀刃更利三分。
张观众带着七八个举着火把的乐迷从右侧绕过来,火把映得他们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其中一个少年举着个铜哨,正是方才沈清欢塞给他的。
"郑乐师这是要做什么?"司墨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夜闯姑娘闺阁,莫不是想偷琵琶?"
"偷?"张观众的大嗓门震得竹枝上的雾珠簌簌往下落,"我瞧着是想砸!
前日在醉仙楼听他跟苏府的管事说,要让沈姑娘的弦断在赛场上!"
郑乐师的脸瞬间白得像敷了两层粉。
他后退半步,鞋跟却又粘在蜜蜡上,整个人踉跄着撞在石桌上。
沈清欢眼疾手快扶住琵琶,指尖在弦上又拨了个颤音——这次郑乐师的情绪里,恐惧彻底盖过了得意。
"清欢姑娘,"司墨走过来,替她将琵琶往怀里拢了拢,目光却像刀似的剜向郑乐师,"你说要证据,可找到了?"
沈清欢垂眸掀开琵琶腹面的暗格,取出个油纸包。
她捏着包角一抖,几截带墨痕的碎纸飘落在地——是郑乐师与苏府管事的往来信笺,小桃昨日在茅房梁上找到的,用浆糊粘了半宿才复原。
"郑乐师教苏大人的歌姬《清平乐》时,总爱用朱砂批注。"她蹲下身,指尖点过碎纸上的红点,"这处'弦断时要作惊慌状',写得可真妙。"
郑乐师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扑过去要抢碎纸。
司墨横臂一挡,他整个人撞在玄铁护腕上,疼得倒抽冷气。
张观众的同伴们哄笑起来,有个姑娘举着火把凑近郑乐师的鞋跟:"哎呀,这蜜蜡里的碎瓷片,倒像是沈姑娘房里小桃丫头的胭脂盒碎片!"
"你......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郑乐师的粉底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的皮肤,"苏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大人?"沈清欢站起身,琵琶在怀里沉得像块玉。
她望着郑乐师扭曲的脸,突然笑了,"方才我弹的《惊鸿》,第二十六拍的泛音里藏着《鹤唳》的调子。
司统领的暗卫就在墙外,此刻怕已经带着信鸽去了京兆府。"
司墨摸了摸腰间的鸽哨,冲她微微颔首。
郑乐师的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青石板上。
雾色不知何时散了,月亮从云后钻出来,给众人镀了层银边。
张观众挤到沈清欢跟前,眼睛亮得像星子:"沈姑娘,明日的花魁赛你准能拿第一!
我们都备了十车烟花,要在乐坊门口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