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疏的月白裙裾扫过满地胭脂,琉璃琵琶抱在怀里时,弦声先自发出一声清冽的颤鸣。
台下原本如雷的掌声渐弱,有好事者扯着嗓子喊:"月疏姑娘这是要打擂台?"
"自然。"月疏抬眼时,眼尾飞红,倒像是被方才那阵掌声抽了耳光,"方才沈姑娘一曲《寒江雪》确是妙,可乐坊评等级讲究的是真本事——若只比一首,岂不让人说我以大欺小?"
她指尖在弦上一勾,《十面埋伏》的金戈声便炸了出来。
这曲子最是考校技巧,轮指要密如急雨,扫弦需狠似刀风,寻常乐女练三年未必能完整弹下。
可月疏的指尖像是装了机关,大指与食指交替轮动,二十四根弦上竟同时滚出千军万马的嘶鸣。
沈清欢垂眸抚着天音琵琶的弦轴,耳中听着那密集的乐声,掌心却传来细微的震颤——是天音琵琶在传递月疏的情绪。
她闭了闭眼,月疏的慌乱像团乱麻缠上心头:不甘、嫉妒、还有一丝被人拆穿的恐惧。
原来这《十面埋伏》里藏着的不是豪情,是她急着用技巧掩盖的心虚。
"好!"有个穿锦缎的公子拍着桌子喝彩,"这轮指比去年秋试时更利落了!"
月疏的唇角翘了翘,扫弦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琴弦擦过指甲的刺痛让她想起昨日苏大人的话:"那沈清欢不过是乐伎之女,你若连她都压不住,这乐坊头牌的位置......"
可她的得意没能维持到半曲。
当乐声行至"楚歌"一段时,沈清欢的琵琶弦忽然轻响。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像是根银针,"叮"地挑破了月疏织就的铜墙铁壁。
是《有所思》。
台下的张观众最先红了眼。
这曲子他听过三次:第一次是春寒料峭时,沈清欢在檐下替生病的白璃补绣活计,指尖冻得通红却哼着这支曲子;第二次是上个月她被萧太后罚跪石板,喉间溢出的调子比哭还轻;此刻从琵琶弦上淌出来的,分明是把前两次的委屈都揉碎了,再拌着蜜重新熬煮过——苦是真苦,甜也是真甜。
月疏的轮指突然卡了半拍。
她瞪着沈清欢,见那人身子微微前倾,眼尾泛红,指尖在弦上走得慢而稳,倒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旧物。
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拼了命炫技的《十面埋伏》,竟比不过人家一支普普通通的《有所思》。
王评委的茶盏早不知何时放下了。
他前倾着身子,胡须随着琴音轻颤,突然一拍大腿:"好个'有所思'!
月疏的曲子是刀枪,沈姑娘的曲子是针线——刀枪能破甲,针线却能缝人心啊!"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油里。
原本还在惊叹月疏技巧的看客们纷纷转头,有妇人抹着眼泪喊:"我想起我那嫁去岭南的小女儿了!"有老秀才抚掌长叹:"这哪里是琴音,是肺腑里掏出来的热乎气儿!"
月疏的指尖开始发颤。
她分明记得昨日在苏大人府里,琴师教她"要压过沈清欢,就得比她快、比她狠",可此刻满场的情绪都往沈清欢那边倒,连她琵琶弦上的余音都被盖得模糊了。
"当"的一声。
月疏的无名指指甲崩了。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沈清欢的目光里。
那双眼底还凝着水光,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剑。
天音琵琶的弦丝在沈清欢掌心震得更急,她能清晰感知到月疏此刻的慌乱:指尖的痛、喉咙的腥、还有从脊梁骨爬上来的惧意。
"该我了。"沈清欢轻轻拨了个长音,那声音像春溪破冰,顺着乐坊的雕花木梁往上窜,撞得檐角铜铃叮当响。
她这回弹的是《惊鸿》。
这曲子是她重生后照着记忆里母亲的琴谱改的,原曲本是宫商角徵羽的规矩调,她却偷偷加了商调的激越、羽调的婉转,末了还掺了段前世被休那日,在马车上听见的卖艺人的调子——苦里带甜,甜里藏刺,像极了她这两世的命。
月疏的琉璃琵琶"咚"地砸在案几上。
她盯着沈清欢翻飞的指尖,忽然想起昨日在妆匣里发现的那封密信:"沈清欢持有天音琵琶,能窥人心,务必除之......"原来不是谣言!
她早该想到,那小蹄子凭什么总能在考核时压自己一头?
可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沈清欢的琴音裹着满场的情绪涌过来,张观众举着酒盏站起来喊"好",连向来绷着脸的司墨都松开了攥着帕子的手,指节抵在唇上,眼尾的细纹里全是烫人的光。
王评委摸出随身携带的玉扳指,"当"地敲在案几上:"这一曲《惊鸿》,老夫给满分!"
月疏的指甲缝里渗出血来。
她望着台下如潮的掌声,突然想起苏大人说过的"最后杀招"。
她咬着牙扯断腰间的银铃,将碎玉般的声响混进琵琶曲里——这是她偷学的西域胡乐,用银铃乱人心神,再以急调定胜负!
沈清欢的指尖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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