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前方就是赤水河”,副将递来的羊皮舆图被硝石粉末染得斑驳,“纳苏部在河畔设了铜鼓阵。”
穆翊抬手抹去眉骨上的露水,侧身对一旁的副将道:“传我军令,随行大军从剑门关拔营备船,待本将安顿好宁州事宜,与尔等会合出川。”
“遵令!”
穆翊望着对岸飘扬的孔雀旗,记忆闪回当日剑南王府中与阇襄夫人的初见,那位披着银月大氅的土司兴师问罪的样子,活像是西南群山里难驯的野豹。
他解下胸甲,露出内衬的素麻中衣,护心镜背面嵌着的女儿小像被晨雾打湿——那是妻子用绣花针在铜胎上刻的,如今已模糊得只剩轮廓。
【甲】
赤水河畔的铜鼓阵突然向两侧分开,九面绘着孔雀翎的牛皮大鼓被壮汉擂响。阇襄夫人斜倚在竹制肩舆上,银丝绣的百褶裙摆垂落如瀑,腕间二十八对银镯随着鼓点叮咚作响。
“我以为大将军此去”,她用弯刀挑起穆翊卸下的胸甲,“便不会再回来了。”
“逗留宁州多日,承蒙夫人照拂,如今蜀中事毕……”穆翊伸手握住弯刀,鲜血顺着银亮刀身淌进孔雀纹饰,“特来辞行。”
阇襄夫人突然收刀入鞘,她指尖还沾着捣碎的朱砂,在将军战袍领口留下道暧昧红痕:“难得将军还记得纳苏部的死活……”她贴近他耳畔,银饰擦过甲胄发出清响,“还有,我。”
穆翊后退半步:“夫人说笑,夫人深明大义,不曾刁难末将,如今毒粮案已有眉目,在下必当在卫王面前……”
“张口大义,闭口卫王”,银镯相击的脆响突然逼近,女子带着草药清香的呼吸拂过他脖颈,“三个月前将军入宁州,说的也是这句,你们汉人如今没趣得只剩下帝王将相了么?”
竹楼外传来象群嘶鸣,八十车新采的硝石正被装上牛车,竹楼的罗门轰然关闭,穆翊警觉地回身一望,阇襄夫人却已幽幽上前。
“怕了?”她赤足踩着白虎皮,裙摆间露出的金铃随着呼吸轻颤。
竹楼深处的火塘照亮壁上斑驳的狩猎图,穆翊的掌心按在冰凉石墙,却触到阇襄夫人后背的银饰,那些镶嵌着孔雀石的银月在她肌肤上烙下红痕,此刻却异常滚烫。
“夫人这是何意?”
“公事已毕”,她指尖勾着穆翊的革带将人引向竹榻,二十八对银镯随着动作滑落腕间,“此刻”,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他喉结,“需谈谈私事了。”
穆翊后撤半步,胫甲撞翻藤编酒柜,七宝琉璃瓶倾泻的琼浆漫过两人战靴。他的手停在女子散开的发辫间,指尖缠绕的青丝忽而化作记忆里的血雨。多年前,他的环首刀也是这样绞着发妻的长发——只是那时缠绕在刀柄上的,还有女儿襁褓的碎片。
“末将行伍之人”,玄甲坠地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朝不保夕……”
“咻——”
破空声擦着耳际掠过,阇襄夫人的银腰链不知何时缠上横梁。穆翊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踉跄,鼻尖几乎贴上她缀满银币的抹胸。三十六枚滇银打造的月亮纹贴着她起伏的胸口,折射的火光在将军眼底烧出两个摇曳的深渊。
“将军可知……”喘息声混着银铃摇晃,“纳苏儿女的情意不比中原金贵”,阇襄夫人忽然咬住穆翊素衣下的皮肉,“却最忌拖泥带水。”
穆翊按在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却见女子忽然旋身扯开孔雀羽帷幔。十八盏鎏金人鱼灯骤亮,扭曲谲诡的火光霎时映在阇襄夫人半褪的茜素红肩纱上。
穆翊突然掐住她腰肢将人提起,银月饰硌得掌心发痛:“敢问夫人芳名?”
“你不用记得”,阇襄夫人拽着穆翊的束发带压向床榻,“你只需记住,在宁州,做过一场梦……”
火把跃动的焰舌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墙头的《百妖图》上,古画里偷情的山魈正对着月梳妆。
【乙】
破晓时分,三千铁骑的銮铃惊碎商道晨雾。
阇襄夫人倚着被扯断的银腰链,看将军将断成两截的束发带塞进护心镜。
“下次路过宁州,记得把本夫人的腰铃还来。”
穆翊裹上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出竹楼,转身时瞥见她站在烽燧残垣上挽弓搭箭,白羽箭破空而来,射落他鬓角一缕发,箭杆上系着的银铃铛滚进尘泥。
“我叫云宓……”
妇人的余音散尽风里,却已来不及吹入将军的耳畔,她看着甲胄加身的男子策马而去,寒光成雾、须眉模糊,眼中闪烁的竟不知是昨夜的一帘幽梦,还是今朝的依依惜别,或许他这一去便再也不见,三千将士、达达马蹄走出蜀中的一刻,那人便也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丙】
主上钧鉴:
「剑南惊雷,乙弗稹反。王府私藏环首刀皆沅川制式,伪币裹硝石入蜀,军粮混乌头碱而祸宁州,此物非江左有之,恐牵涉北奚王庭,望主上与王妃慎之。
而今,翊将出剑门,若见狼烟起于摩天岭,便是蜀道尽成焦土;倘安然而渡,翊有意西行至疏勒河,河西存古烽燧台,得之可存三月粮草。臣闻乱世浊流,唯驼铃清越,臣当为主上摇响西域第一声铃。翊 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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