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年代,当时他还是一名年轻的运输队队员,手持这把铁铲,毫不留情地砸向拦路抢劫的土匪。那血腥的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明金!”一声惊叫,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猛地抬头,只见工作队长站在院门口,身后紧跟着两个神情严肃的民兵。工作队长的脸色铁青,目光如炬,紧紧地落在残缺不全的标语和破损的槽碾上。
“刘队长......”党明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心知肚明,这次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工作队长缓缓地迈步向前,走到槽碾旁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凹痕,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红军粮站的气息。
“这是红军粮站的印记。”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怒意。党明金和黄天秀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惨白。“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工作队长突然提高了声音,质问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黄天秀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刘队长,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二弟临死时特别交待,要消除过去的痕迹,完全听现在政府的话......”
“你们听了吗?”工作队长冷笑一声,“羊专员曾经明确指示过,你们只能使用和维护这些设施,绝对不能毁坏和拆除!你们难道把这些话都当成耳边风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然后将其举到党明金和黄天秀的面前。“根据羊专员要保护党家院子的指示,我现在责令你们立即将这里恢复如初!”工作队长的话语如同圣旨一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黄天秀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我们即刻恢复!聋子,快来把这些碎石块拾掇起来。”她手舞足蹈,犹如一位指挥家,比划着让聋子光铭捡起碎石残渣。同时,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党明金去寻觅石灰和黄磁泥,欲将这些碎成残渣的物件重新黏合。而她自己则热情洋溢地招呼工作队长一行人落座于长条板凳上,风风火火地烧水沏茶,煮饭烧菜,盛情款待他们。临走时,党明金还拿出二弟去世留存下来的烟酒茶,给工作队长和两个民兵人手一份,三人高高兴兴而去,不再过问党家院子的事了。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党明金蹲在自留地边,手里的锄头在贫瘠的红土上划出浅痕。土改分到的五亩梯田,如今被杂草侵占得只剩窄窄一条。他的目光穿过远处山林里那棵野梨树,思绪却飘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羊文菊排长带领着战士们在碾米磨面的空隙,经常去到他家的田地里帮忙插秧收谷子。那时候的梯田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微风拂过,掀起层层绿浪,美不胜收。如今的梯田却已面目全非,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破烂不堪。党明金心中一阵酸楚,不禁感叹时光的变迁和世事的无常。
"爹,吃饭了。"一声轻柔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转过头,看见幺女秀兰正端着一只粗瓷碗朝他走来。秀兰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处微微卷起,露出半截藕节似的手腕,显得格外纤细。党明金接过碗,看着碗里的米汤,只见几粒青稞在汤中漂浮着,宛如点点繁星。他轻轻搅动着碗中的米汤,那几粒青稞也随之旋转起来,映出了女儿那张清瘦的脸庞。
“二姐带信来了。”秀兰轻声说道,“过几天带着小侄子来帮我们割了麦子栽秧子……”党明金的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了大女儿桂兰,当年她出嫁到李家坝时,男方家因为嫌弃他家贫穷,婚礼办得异常简陋,甚至连出殡都不如。而二女书青在何家湾家境好一点,经常带点东西回来,帮衬着婆家。让人操心的是三女光碧又在张家营托人代信说自己得了痨病,这一连串的消息让党明金的心情愈发沉重。
“秀兰啊!”党明金如遭雷击般,猛地抓住女儿的手,声音颤抖着说道,“退学吧……”
“爹!”秀兰像触电般甩开手,米汤如决堤的洪水般泼在裤腿上,“我就要考高小了……”
“考高小有啥用?”党明金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如惊雷般在屋子里炸响,“你看看你哥,还不是被人叫‘聋子’!”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吐出的痰里带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如点点红梅绽放在地上:“党家要绝后了……”
秀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青石板上。她想起去年冬天,王老师来家访,看见她家徒四壁,那叹息声仿佛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秀兰是块读书的料……”
“明金!”黄天秀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灶屋出来,转身对秀兰说,“闺女,听你爹的,女娃读书没有用,……”她掀开缸盖,里面那半碗发霉的红薯干,如同一堆被遗忘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哐当!”扁担如一条受惊的蛇,被光铭狠狠地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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