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数?”
狄仁杰端着茶碗的手,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滚烫的热气氤氲而上,将他穿着干净布衣却难掩锐气的脸庞,遮得有些模糊。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林琛身上,锐利得像是能穿透这具疲惫不堪、换上了仆役青衫的躯壳,直勾勾探入林琛最深的念头里。
他没咋呼,也没追根究底,只是那么看着,像是在心里把“异数”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掂量、拆解。
这眼神让林琛心里咯噔一下,他晓得,狄仁杰听明白了,而且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透彻。
林琛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勉强撑住快散架的身子,胸口那面死寂的镜子,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吸了口气,使劲把鬼市里那股子血腥味和元胤临死前那副疯魔样甩出脑子。
“他咽气前,那眼神……特别瘆人,就跟见了鬼似的,不,比见鬼还吓人。”
林琛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镜子焐着的地方,“他就死死盯着我这儿……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什么‘时间’、‘修正力’、‘不该存在’……”
他缓了口气,嗓子有点哑,斟酌着怎么说才清楚:“他说我是个‘异数’,是‘不该搁这儿待着的人’。”
“还念叨……我的出现,会‘把老天爷的规矩都搅乱了’,迟早要‘被那什么修正力给抹了’。”
林琛的声音带着点儿控制不住的哆嗦,不光是累的,更是被那些话给砸蒙了。
他清楚那些话指的是什么,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天大的真相。
“后来呢?”狄仁杰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喜怒,却有种让人非说下去不可的劲儿。
“后来……后来我胸口这镜子,它……它有动静了。”林琛感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又在胸腔里扑腾,“它发光,就是……就是那种光,跟元胤那邪门的力量对着干。”
“元胤瞅见那镜子,吓得魂儿都没了,嗷嗷叫着‘阴阳鱼骨镜’,说什么不可能,‘异数’怎么能拿着‘修正’的玩意儿……”
林琛努力回忆着元胤最后那疯样和镜子的反应。
那种红黑交缠的光,那股子像是要把魂都撕开的劲道,想起来都让他后脖颈子发凉。
狄仁杰没吭声。
他放下茶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叩击着,嗒,嗒,嗒。
林琛说的这些,把他心里头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疑点全串起来了:林琛对尸体那股子邪乎的熟悉劲儿、那些闻所未闻的查案法子、他身上时不时冒出来的跟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味儿、还有狄仁杰自个儿对林琛来路那点模模糊糊的猜疑。
现在,“异数”和“阴阳鱼骨镜”这两个词蹦出来,好家伙,跟两把钥匙似的,咔嚓一下,像是捅开了一个更大、更邪乎的世界的门缝。
但他没让自己陷进去琢磨这些玄乎玩意儿。
狄仁杰定了定神,强行把“异数”这个能把天捅个窟窿的秘密先摁到心底最角落。
眼下有更要命的事等着办。
“元胤……高阳公主的种。”狄仁杰重新开口,声音又回到了那种沉稳冷静的调子,“关陇元家在背后养着他,拿鬼市当棋子,想掀翻这朝廷……这里头随便拎出一条,都够让朝堂上炸开锅的。”
他站起来,在这不大的厢房里来回踱了两步,脚下的旧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鬼市老巢被咱们端了,元胤也嗝屁了。这信儿只要一漏出去,长安城铁定得乱成一锅粥。”
“那些靠着鬼市吃饭的、跟鬼市有牵扯不清的官儿、还有那些憋着想趁乱捞一把的杂碎,保管跟闻着血腥味的狼似的扑上来。”
“这可是个天大的权力空档,也是一顿人血馒头的大席。”
“咱们必须赶紧捅到宫里去。”林琛急促地接话。
“报,肯定得报。”狄仁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晨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挺拔的侧影,“可怎么报,报多少,这里头学问就大了。”
“全撂了?元胤的身份、鬼市的底细、牵扯的那些门阀大族……再加上你这个‘异数’和这面镜子?这风险,咱们担不起。”
“这玩意儿牵扯到前朝的烂事,动了太多人的命根子,搞不好咱俩都得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林琛,语气严肃了几分:“你的来路,这面镜子,这些是打死都不能露的。至少现在不行。”
“不然,你立马就得被人当成妖孽,各路人马抢着抓你、摆弄你,甚至干脆利落地把你给‘修正’了。”
林琛咽了口唾沫,他明白狄仁杰说的都是实在话。
在这个时代,任何超出理解的东西,都可能被扣上“妖邪”的帽子。
他这个穿越客,他脑子里的现代知识,还有这面神神叨叨的镜子,妥妥的都是这个时代的“异数”。
“那就只报鬼市被灭和元胤的身份?”林琛试探着问。
“这是底线。”狄仁杰点点头,眉头却没松开,“可就算只报这些,这份密折也跟块千斤巨石似的。砸下去,立马就能引爆朝堂上那些早就憋着的火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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