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夏夜闷得能拧出水来,咸腥的海风裹着蝉鸣,一下下撞在海东华侨中学的砖红色围墙上。这座始建于民国初年的南洋风格建筑群,巴洛克式拱券窗棂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像无数双窥伺的眼睛。新来的数学老师陈建国抹了把额头的汗,草席下的棕绷床跟着发出吱呀响动,蚊帐里还粘着上个月喷的灭蚊药水味。
"这鬼天气,去操场透透气?"音乐老师林芳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潮湿的喘息。她总爱穿那条月白色连衣裙,此刻正用湿毛巾擦拭后颈,月光透过木格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切出细碎的菱形光斑。
三人趿着人字拖穿过长廊时,邹明远注意到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砖块。这位刚从省城调来的语文老师扶了扶银边眼镜,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廊柱上,忽长忽短如同皮影戏。操场西侧那棵百年老槐树沙沙作响,虬结的树根拱裂了水泥看台,露出半截生锈的铜铃。
"上个月翻修操场,工人在树下挖出过青花瓷碗。"陈建国突然开口,他粗短的手指比划着,"说是民国三十......"
林芳的凉鞋踢到了什么金属物件。当啷一声,铜铃滚到月光下,铃身梵文泛着幽幽青光。邹明远弯腰去捡的刹那,后颈突然掠过一丝阴风,惊得他手一抖,铜铃又滚进槐树根部的裂缝里。
虫鸣声就是在这时消失的。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林芳。她正对着操场东侧的图书馆,那扇雕花铁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月光如瀑倾泻在四百米跑道上,一个白色人影正沿着第三道白线匀速移动,肩部纹丝不动,下肢却以诡异频率摆动着。
"巡夜的?"陈建国声音发紧。黑影经过单杠区时,月光恰好穿透云层,三人同时看清了那身浆洗得发硬的护士服——下摆还沾着大片褐色污渍。
邹明远后来在日记里写道:"它离我们二十米时,月光照亮了肿胀发白的手指,像泡发的馒头粘在竹签上。"林芳的凉鞋突然陷入煤渣跑道,她踉跄着抓住陈建国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对方晒黑的皮肉里。
白衣人的裙裾在无风的夜色中飘荡,露出下方半米悬空的双脚。确切地说,是两团翻涌的黑雾,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向前涌动。陈建国后来说他闻到了福尔马林混着檀香的味道,就像解剖室标本罐打破时的气味。
"跑!"邹明远拽起两人时,人字拖甩飞在跳远沙坑里。他们撞开器材室铁门,陈建国的后背重重磕在储物柜上,震落一叠发黄的记录表。借着月光,林芳瞥见最上面那张的日期栏:1943年6月17日。
逃回宿舍后,三人挤在邹明远的单人床上发抖。老式收音机突然滋滋作响,短波频率里传出女人的呜咽,窗帘在密闭的房间里诡异地鼓动。林芳的连衣裙后背结着层白霜,不知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这事在教师圈里悄悄传了三天,直到老校工黄炳坤在食堂拦住邹明远。这个驼背老人往稀饭里撒了把虾皮,汤匙敲得搪瓷碗叮当响:"四三年这里是日军野战医院,操场地底下埋着三百多具尸体。"他浑浊的眼球转向窗外槐树,"每个月圆夜,值夜护士的脚步声就会..."
邹明远当夜潜入档案室,泛黄的校志记载着1946年改建时的骇人发现。某页夹着的照片里,戴白手套的手正捧着青铜铃铛——正是那晚滚进树根裂缝的物件。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昭和十八年六月,特别实验体收容记录。
往后的岁月里,怪事像霉菌在校园角落悄然滋生。2003年扩建体育馆时,工人总说午夜探照灯会突然熄灭,混凝土里掺的沙砾时常捡出碎骨片。去年校庆,喝醉的老校友在槐树下烧纸钱,有人听见火堆里传出清脆的铜铃声。
此刻我站在翻新过的塑胶跑道上,远处LED大屏正播放校庆宣传片。阿玉不知何时离开了,她的啤酒杯沿留着半枚洇开的唇印。夜风掠过新栽的樱花树,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像极了那晚三位老师逃回宿舍时,衣襟沾染的陈旧香灰气息。
教学楼的阴影里,百年槐树依旧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某个瞬间,我似乎看见树根裂缝闪过一抹铜绿,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把那个生锈的铃铛慢慢推回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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