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石静娴便嗅到阴谋的味道——毓庆宫东暖阁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腥气。她搁下批阅河工折子的朱笔,看着琉璃灯罩上晃动的影子渐近渐深。
"老臣给太子殿下请安。"索额图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板。
石静娴摩挲着袖中暗藏的象牙算筹,这是上月从詹事府翻出的前明旧物。铜胎珐琅自鸣钟的滴答声里,她数清老狐狸身后随从的脚步:四人,左首第三个落脚比旁人轻半拍。
"阁老漏夜前来,总不会是为孤新得的《耕织图》题跋。"她学着胤礽的腔调冷笑,目光掠过索额图蟒袍下摆——那里沾着钦天监才用的黄道砂。
老臣枯枝般的手按住紫檀案几,掌纹间嵌着朱砂:"殿下监国三月,江南贪污案牵扯赫舍里氏七人。"他指甲抠进木纹,"皇上连发三道密谕给直隶总督。"
石静娴突然想起三日前兵部递来的急报,说古北口驻军调防异常。烛火"噼啪"爆开灯花时,她看清随从捧着的鎏金匣子缝隙里,露出一角明黄织金缎。
"康熙三十七年,圣祖平噶尔丹时猎得白虎。"索额图掀开匣盖,龙袍在烛火下泛着诡谲的光,"老臣用虎骨泡酒养着这匹江宁织造局的云锦,总算没辜负殿下当年嘱托。"
石静娴的胃部猛地抽搐。史料记载索额图正是在太子首次监国时密制龙袍,却不想是以这般荒诞的方式摊牌。她指尖掐算着匣子尺寸:五爪金龙用金线十二两,恰是亲王规制的三倍。
"阁老可知《九章算术》卷七'盈不足'?"她突然抓起案头算筹,"假设谋反成功率为五成,事败后诛九族的代价折算白银..."象牙筹子在案上排出奇异阵型,"按赫舍里氏现有一百七十三口计算..."
索额图的瞳孔遽然收缩。他见过太子暴怒砸碎砚台,却不曾想会用数术逼宫。石静娴趁机瞥向窗外——粘竿处的侍卫比平日少了一半。
"殿下何时学的这些妖术!"老臣的朝珠撞得噼啪作响。
"去年冬至,孤在文华殿看监生们玩叶子戏。"她从袖中抖出一卷泛黄账册,"比如这页记着阁老用太仆寺马价银放印子钱,若按复利计算..."指尖划过某个骇人的数字,"够买通丰台大营三次兵变。"
四名随从的手同时按向腰间。石静娴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弩机绷弦声——是胤礽安插在茶房的小太监秀桐。她突然抓起龙袍抖开,十二团金龙的龙睛竟全用东珠镶嵌。
"好一个'见龙在田'。"她将龙袍覆在索额图肩上,"阁老可知这东珠采自混同江几月?"
"五...五月。"老臣的喉结艰难滚动。
"那便对了。"石静娴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五月江水未冻,采珠奴溺死者十之三四。您猜这些冤魂此刻正趴在哪扇窗棂上?"她突然扬手打翻烛台。
黑暗降临的刹那,窗外弩箭破空而至。索额图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肩头龙袍被利箭钉在柱上。随从们拔刀的动作僵在半空——他们脖颈间皆架着粘竿处的改良镰刀。
"殿下好算计。"索额图嘶声道,"连皇上新赐的西洋眼镜都算准反光时辰。"
石静娴其实只推测康熙近期赏过他老花镜,此刻却顺着话锋冷笑:"玄武门东北角的铜壶滴漏,阁老可要亲自验看误差?"她踢开那件龙袍,"三日后早朝,孤要看到赫舍里氏捐十万两修永定河堤。"
当索额图瘸着腿退出殿门时,石静娴瞥见他靴跟上沾着钦天监的黄道砂突然顿悟——老狐狸故意露出谋反破绽,实则为试探太子是否真如传言性情大变。她攥紧袖中真正的杀手锏:今晨毓庆宫马桶里发现的,绣着赫舍里氏族徽的月事带。
五更天的晨雾漫进书房时,石静娴在《起居注》里夹进一张算纸,上书:
索额图谋反概率降至32.7%(考虑其嫡孙刚中举人)。建议:
利用龙袍案牵制明珠党
将东珠走私案引向八阿哥母族
在太后寿宴上揭发......
窗棂突然被叩响三长两短。她迅速焚毁算纸,在灰烬上倒满隔夜的普洱茶。毓庆宫海棠树上,粘竿处侍卫的镰刀正勾着一只信鸽——足环上烙着熟悉的翡翠压襟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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