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梧桐叶沾着新雨,沈予乔握着青瓷药箱的手沁出细汗。面前朱漆大门上悬着块楠木匾额,“妙笔阁”三字鎏金耀眼,檐角垂下的绢纱画着各色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隐约透出些水墨香气。
“沈姑娘,请。”开门的小厮垂手而立,腰间丝绦上绣着三朵重叠的桃花——正是“雪肤膏”的商标纹样。沈予乔不动声色地抚过袖口藏着的银哨,随小厮穿过九曲回廊。池中锦鲤搅碎满池星辉,远处画舫传来琵琶声,曲调里藏着些似有若无的颤音,像极了那日在义庄听见的、假皮遇热时发出的细微爆裂声。
闺房雕花木门推开时,檀香混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沈予乔瞳孔微缩——那是曼陀罗花粉的味道,虽经龙涎香掩盖,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腥。床榻上倚着位素衣女子,鬓边簪着支白玉桃花簪,见她进来,指尖轻轻划过膝头摊开的绢画。
“听闻沈姑娘善治怪病。”林妙音放下画笔,手腕内侧露出三朵桃花刺青,与王二尸身肩颈处的印记分毫不差,“我近来每到子时便头痛欲裂,梦见无数张人脸在眼前晃动,每张脸都生着泪痣,却又都不是自己。”
沈予乔近身诊脉,指尖触到她腕间脉搏虚浮,却在袖口翻卷时,看见内侧刺青边缘泛着淡淡的乌木脂青斑。闺房四角香炉中飘出的烟雾呈淡金色,正是曼陀罗花粉与檀香混合后才有的色泽。这种熏香长期使用,会使人产生幻觉,混淆现实与梦境。
“阁主可曾接触过西域香料?”沈予乔拨弄香炉里的香灰,发现底层埋着半片晒干的曼陀罗花瓣,边缘焦黑,显然是刻意混在香丸中燃烧,“或是用过平康坊的胭脂水粉?”
林妙音指尖一颤,画笔在绢画上晕开团墨色:“沈姑娘说笑了,妙笔阁自祖上起便供奉宫廷,怎会用市井胭脂?”她忽然望向墙上挂着的《人面桃花图》,画中女子眼尾泪痣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不过三日前,有位贵人送了盒‘雪肤膏’,说能让人面若桃花……”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沈予乔掀开窗帘,只见画舫甲板上跪着个紫衣婢女,胸前插着支金簪,鲜血染红了襟前绣着的三朵桃花。林妙音惊呼一声晕倒在床,沈予乔却注意到她晕倒前,指尖迅速划过枕边放着的账本边缘——那里盖着半枚牡丹印泥。
深夜亥时,沈予乔换上夜行衣,沿着画舫垂下的藤蔓攀至二层仓库。月光从雕花窗格漏进来,照见满地未完成的画卷,每幅画中女子虽面容不同,眼角却都点着泪痣,与义庄女尸假皮上的妆饰如出一辙。她翻开最底层的羊皮纸,发现落款处都写着“乙未年”,而日期竟与户部档案中那些女子的忌日完全吻合。
“乙未年……”沈予乔忽然想起,裴家灭门案正是发生在乙未年孟春,而陈九娘地窖中的户籍卷宗,最早的伪造记录也是始于那年。她指尖划过画中女子的衣饰,发现领口处都绣着极小的“妙”字——这是妙笔阁独有的暗纹,却与雪肤膏包装上的桃花纹重叠时,恰好组成朵完整的金缕牡丹。
木板吱呀声从身后传来,沈予乔迅速躲进堆满画轴的角落。三道黑影摸进仓库,为首者提着盏羊角灯,灯光掠过墙上悬挂的《百美图》时,她看见每张图的落款旁都盖着牡丹印泥,与陈九娘的印信完全相同。
“林阁主今夜该动手了吧?”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袖口露出与李偃飞在刑部查到的、缉事厂暗桩相同的刺青,“那些姑娘的脸都做好了,就等画舫游湖时,借着迷香换脸。”
“急什么?”为首者掀开幅画卷,画中正是白天落水的紫衣婢女,只是面容已被改成王二妻墓中画像的模样,“陈先生说了,得等满月时分,曼陀罗花粉浸透她们的皮肤,假皮才能与血肉彻底粘合。别忘了,当年裴家嫡女就是在满月夜被换的脸,连她手腕的朱砂痣都被仿得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仓库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沈予乔心中一紧,知道是李偃飞按约定来接应。她摸出银哨正要吹响,却见为首者突然转身,手中弩箭直指她藏身之处。千钧一发之际,支银镖破空而来,射落弩箭,李偃飞的身影如夜鹰般掠过,长剑直取对方咽喉。
混战中,沈予乔抓起那卷《百美图》,发现最后一页画的竟是自己——眼尾泪痣下,隐约透出腕间朱砂痣的红影。她忽然想起林妙音闺房中的《人面桃花图》,画中女子的手背上,竟也有个与自己相似的胎记。难道,妙笔阁不仅伪造面容,还在依照裴家嫡女的特征,批量制造“活死人”?
画舫忽然剧烈摇晃,甲板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沈予乔掀开舱窗,只见湖面上漂着数十盏莲花灯,每盏灯上都画着流泪的桃花,而灯芯燃烧时散发出的气味,正是乌木脂与曼陀罗花粉混合的迷香。更远处,数艘官船正朝着画舫驶来,船头灯笼上的“缉事厂”三字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