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初的曲江池笼罩在墨色雨幕中,十二盏气死风灯沿着岸边一字排开,将翻扣的应龙舟映成具庞大的金色尸骸。李偃飞踩着湿滑的木栈道靠近船底,绣着獬豸纹的官服下摆已沾满泥浆,腰间牛皮袋里装着从工部借来的《考工记》图卷,纸角在风雨中发出细碎的呜咽。
船底裂隙在灯笼下呈现出诡异的蔓延轨迹,如枯树枝桠般向四周扩散,木质纤维外翻卷曲,像是被某种巨兽啃噬过。她掏出银制验毒针,针尖刚触及裂痕边缘的结晶物,便听见"滋啦"轻响,银针表面腾起层灰白色雾气——果然是强酸侵蚀所致。
"大人,水太冷,您歇会儿吧。"随行的影卫阿青抱着蓑衣站在三步外,伞骨被狂风吹得咯吱作响。李偃飞充耳不闻,指尖蘸取少许粉末置于瓷碟,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琥珀色的葡萄酒刚滴入碟中,腾起的白气便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在雨幕中凝成细小的冰晶。
"五水硫酸铜混了胆矾。"她盯着瓷碟中渐渐溶解的蓝色絮状物,忽然想起七年前随父亲查漕运贪腐案,在沉船上见过类似的腐蚀痕迹,当时父亲曾说:"能在旬月内蚀穿船底的,必是溶于水的烈性水锈。"如今看来,凶手改良了配方,将腐蚀时间压缩到三个时辰,正好配合端午的潮汐规律。
船舷的金鳞彩绘在雨水冲刷下剥落大半,李偃飞借着灯笼光,忽然看见龙头眼眶下方的鳞片间,有处指甲盖大小的金粉脱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她摸出验尸用的铜镊子,轻轻刮去表层金漆,八个阴刻小字逐渐显形:"四月廿七,武安王府督造。"
手指骤然收紧,镊子在掌心留下红印。四月廿七,正是父亲被弹劾通敌的前一日,也是武安王府向工部提交龙舟督造文书的日子。李偃飞闭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日清晨,父亲曾在书房对着舆图长叹,说武安昌突然插手龙舟建造,恐生变故,却不想,变故最终应在了自己身上。
"大人!"阿青的惊呼惊醒了她。抬眼望去,曲江池中央的救生船正被风浪掀得剧烈颠簸,船上的衙役们正试图打捞什么。李偃飞踩着栈道跑过去,借着火把光,看见网兜里捞起的半截船桨,木质表面同样布满蜂窝状蚀痕,而桨柄处缠着缕靛蓝色丝绦——与尚食局侍女尸身指甲缝里的残片一模一样。
戌末,沈予乔带着满身寒气闯进县衙偏厅,怀中抱着从东宫尚食局抄来的侍女名册。案几上摆着李偃飞带回的瓷碟,蓝色溶液已沉淀出硫酸铜结晶,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献酒侍女名唤绿梅,确是三个月前入的宫。"她抖开名册,指尖划过"籍贯"一栏,"河间府人氏,父亲是当地的药师——这就说得通了,附子与朱砂的配伍,寻常侍女绝不可能知晓。"目光忽然落在"荐引人"处,墨迹被水洇开,却仍能辨出"武安"二字。
李偃飞将刻着字的船板残片推过来,沈予乔看见上面的"武安王府督造"时,瞳孔微微收缩:"四月廿七,正是龙舟主体完工的日子。也就是说,凶手在督造阶段就预留了腐蚀剂的放置位置,等到端午前一晚,再由暗卫潜入码头,将调好的毒剂敷在船底裂隙里。"
"码头值守的东宫护卫,有三人曾是武安王府护军。"李偃飞抽出腰间软剑,在地面划出曲江池的轮廓,"戌初涨潮时,水位会淹没船底三尺,暗卫借着潮水掩护潜水作业,天亮前退潮,毒剂已与木材发生反应,只等卯时龙舟入水,便开始缓慢蚀穿。"
沈予乔忽然想起停尸房里侍卫眼皮上的朱砂守宫砂,从袖中掏出个细颈瓷瓶,倒出里面的白色粉末:"这是从绿梅指甲缝里找到的,除了靛蓝丝绦,还有少量芒硝——芒硝遇水放热,能加速硫酸铜的溶解,凶手连水温的变化都算到了。"
子时,暗室的烛芯"噼啪"炸开火星。李偃飞摊开《天工开物》,翻到"五金·硫酸铜"篇,指尖划过"其水浸铁,能令铁生锈衣"的记载:"常温下,硫酸铜溶液对木材的侵蚀需要时日,但加入芒硝和胆矾后,酸性增强,再借端午时节的暖水,便能将腐蚀时间压缩到极致。"
沈予乔对照着验尸笔录,忽然在"中毒时间"一栏画了个圈:"附子粉混朱砂,必须用热酒送服才能激发毒性。太子祭酒时,酒是刚从温酒炉里取出的,温度在四十度左右,正好让两种药物发生反应。而从服药到肌肉僵直,需要半盏茶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凶手完成点睛仪式,等船底开始渗水,毒性恰好发作。"
"点睛、祭酒、发舟,三步之间环环相扣。"李偃飞的笔尖在日历上划过,从四月廿七到五月初五,整整八日,"凶手用了七天时间让腐蚀剂与船底木材产生初步反应,最后一日用毒酒锁住太子的行动能力,让他在船沉时无法自救,制造出'天谴'的假象。"
沈予乔忽然想起东宫偏殿里的青瓷药罐,想起太子妃慌乱中藏起的淡褐色粉末:"太子妃的药里也有附子,她会不会...不会。"李偃飞打断她,"附子虽毒,但炮制得当可入药,太子妃的症状更像是被人威胁——你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抓痕了吗?新鲜且杂乱,像是被人强行灌药时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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