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外·崔氏庄园。
昔日朱门高墙、雕梁画栋的宅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黑烟滚滚,火舌舔舐着残存的屋檐,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暴民们如潮水般涌入,挥舞着锄头、柴刀,疯狂地砸开一间间紧闭的库房。
“轰!”厚重的木门被撞开,堆积如山的粮食倾泻而出,金黄的粟米洒落一地。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男人们赤红着眼,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用破旧的衣襟、草筐,甚至直接用手去捞,生怕慢了一步就抢不到。
“绸缎!是绸缎!”有人尖叫着扯出一匹匹华美的锦缎,粗糙的手指在上面留下污黑的指印。这些曾经只有士族老爷们才能享用的珍品,如今被随意撕扯、践踏,甚至有人直接裹在身上,癫狂大笑。
铜钱从砸开的木箱里哗啦啦地滚落,在地上跳跃、滚动,人们跪趴着,拼命往怀里扒拉,指甲抠进泥土里也不在乎。一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死死攥住一把铜钱,又哭又笑:“有钱了……有钱了!我儿有救了!”
角落里,一个满脸炭灰的老农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捧起一捧粟米。他的手指粗糙皲裂,粟米从指缝间漏下,洒在干裂的土地上。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深的皱纹滚落,砸在米粒上。
“俺家小女儿……”他嗓音嘶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就是饿死的啊……就倒在俺怀里,连口粥都没喝上……”
周围有人听见了,却无人回应。他们只顾着争抢,仿佛这场疯狂的掠夺能洗刷他们半生的屈辱,能填平那些被踩在泥里的岁月。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拖拽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他的锦袍早已被撕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血污,却仍昂着头,眼神里透着刻骨的恨意。
“尔等贱民!安敢——”他嘶吼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狠狠劈下。
“噗!”
鲜血喷溅,染红了地面,也溅在歪斜悬挂的匾额上——“耕读传家”四个鎏金大字被血浸透,缓缓流淌。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狂热的吼叫。
“杀得好!”
“这些老爷们,早该死了!”
火越烧越旺,映红了每一张扭曲的脸。他们曾经跪着活,如今,他们要站着,踩着这些高高在上者的尸骨,把过去的屈辱,一笔一笔讨回来。
冀州·邺城
邺城的城门紧紧闭合着,厚重的铁门被手臂粗的铁索牢牢锁住。护城河外,吊桥早已高高悬起,像一道断绝生路的闸门。城墙上的守军个个面色凝重,手中的长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冀州刺史秦朗站在城头,身上的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眯着眼睛望向远方,那里正升起滚滚黑烟,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那是清河崔氏的庄园——百年望族,世代簪缨,如今却在暴民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大人,魏郡太守魏舒求见。"亲兵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禀报。
秦朗微微颔首,目光仍死死盯着远处的浓烟。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魏舒快步登上城墙。他身上的官袍沾满尘土,袖口还有几处撕裂,显然刚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秦公!"魏舒的声音沙哑低沉,眼中布满血丝,"叛军已逼近邺城十里,若不速决,恐生大变!"
秦朗没有立即回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城墙的砖石,发出沉闷的声响。远处传来的哭喊声隐约可闻,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将军....可有旨意?"良久,秦朗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魏舒摇了摇头,拳头攥得发白,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朝中无令,我们......我们只能死守。"
"死守?"秦朗突然冷笑一声,这笑声让周围的亲兵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过身,俯视着城内的景象——
邺城的街道上挤满了逃难而来的士族家眷。往日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们此刻蓬头垢面,抱着哭闹的孩童;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们狼狈不堪,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就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豪族老爷们,此刻也都面如土色,活像一群丧家之犬。
"传令下去。"秦朗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凡有冲击城门者,杀无赦。"
亲兵领命而去。魏舒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城外是叛军的屠刀,城内是绝望的百姓,而他们这些守城之臣,现在却要亲手断绝百姓最后的生路。
秦朗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黑烟越来越浓,仿佛要吞噬整个天空。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粮食还能支撑多久?守军还剩多少战力?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世家大族,现在又能拿出多少家丁来协助守城?
"秦公......"魏舒犹豫着开口,"要不要派人去联络附近的驻军?"
秦朗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来不及了。况且......"他没有说下去,但魏舒明白他的意思——大将军无令,将士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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