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坠在琉璃瓦上的闷响还未消散,东边游廊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贾悦将渗血的绢帕拢进袖中,指尖触到沈墨衣袖的云纹时突然顿住——那织金暗纹竟与丙儿衣摆残存的戏服金线一模一样。
"可是南府的戏班出了岔子?"她冷不丁开口,眼见丙儿瞳孔骤缩。
沈墨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倏地加重,檐下灯笼在他眼中投下碎金般的光:"上个月从苏州采买的十二箱行头,可还收在缀锦楼?"
丙儿额角沁出汗珠,攥着红绸带的手直发抖:"原说今夜要唱《牡丹亭》全本,偏那柳官儿晌午就嚷着心口疼......"话音未落,西角门方向突然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惊得池中红鲤又跃出水面。
贾悦望着溅在青石砖上的水痕,忽然想起三日前经过缀锦楼,正撞见几个小丫头偷穿戏服比划水袖。
她反手轻按沈墨手背,触到他掌心薄茧时心头微动:"劳烦丙儿哥去梨香院,把上个月跟着云官儿学身段的那八个丫头唤来。"
"五姑娘是说......"丙儿沾着夜露的皂靴在砖面划出半道弧线。
"《游园惊梦》的唱词,绣橘她们早背得滚瓜烂熟。"贾悦摘下发间金桂别在丙儿襟前,花蕊里还凝着未干的夜露,"劳你顺道去库房取那套鹅黄缕金裳——记得用紫檀匣子装着,莫叫露水沾了绣线。"
沈墨忽然低笑一声,惊飞了歇在太湖石上的夜莺。
他解下腰间羊脂玉佩掷给丙儿:"跟琏二爷说,借他上回得的青玉屏风暂作戏台背景。"转身时广袖拂过贾悦鬓边碎发,带起一缕沉水香,"我瞧着缀锦楼东厢那架十二扇缂丝屏风,倒是衬鹅黄色。"
游廊转角传来王夫人训斥下人的声音时,贾悦正扶着沈墨的手踏上青石阶。
她故意将染血的绢帕落在他靴边,果然见他弯腰时指尖轻颤——那云纹袖口内侧,分明沾着半片胭脂色的戏服翎毛。
"五丫头来得正好。"贾母倚在万字不到头锦垫上,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酸枝木案几上叮当作响,"方才凤哥儿说南府......"
"老祖宗恕罪。"贾悦盈盈下拜,发间珍珠步摇扫过沈墨腰间玉带,"孙女儿斗胆,让绣橘她们扮上给您唱《惊梦》——上回听云官儿说,苏州新排的水袖功夫比原先还多三式呢。"
王夫人捏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玛瑙串子撞在青瓷茶盏上:"胡闹!
那些粗使丫头......"
"倒比外头班子知根知底。"沈墨忽然出声,惊得鎏金烛台爆了个灯花。
他捧着缠枝莲纹茶盘跪呈贾母,"上月礼部陈大人家宴,便是府中女乐承应——听说圣上还夸'浑然天成'。"
贾母眯眼打量沈墨衣摆的织金暗纹,忽然用护甲挑起茶盘中那片染血绢帕:"这花样......倒是与凤哥儿前日孝敬的帕子像得很。"她将帕子掷回盘中时,正巧盖住沈墨袖口那抹胭脂红。
戌时三刻,当绣橘踩着碎步转出屏风时,贾悦正替贾母剥着金桔。
水绿色裙裾扫过沈墨玄色皂靴的瞬间,她听见王夫人手中佛珠"咔"地断了一颗。
"好!
好!"贾母拍案大笑,翡翠镯子将案上玛瑙盏推得歪斜,"这眼神活脱脱就是杜丽娘!"她忽然握住贾悦沾着桔香的手,"难为你这孩子心细,连戏服褶皱要用沉水香熏都记得。"
沈墨执壶添茶时,广袖堪堪擦过贾悦膝头。
她垂眸盯着他腰间微微晃动的青玉坠——那上面新添的裂痕,与丙儿靴底金线的走向竟分毫不差。
子夜散戏时,贾悦立在垂花门下送客。
沈墨接过披风的手忽然顿了顿,月光漏过他指缝,在她裙裾洒下细碎光斑:"五姑娘可记得,那盏孔明灯坠在何处琉璃瓦上?"
她抬眸望进他眼底,那里映着东南角楼上一闪而过的银红衫角。
夜风卷着戏台残留的沉水香拂过耳畔时,她听见自己轻声道:"沈公子方才捡帕子时,袖中落下的胭脂笺......莫不是《惊梦》的新戏本?"
夜雾漫过垂花门前的石阶,沈墨指尖残留的暖意还未从贾悦腕间褪尽。
他俯身时腰间玉坠轻晃,裂痕里凝着的月光碎成三两点星子,正映着贾悦发间微颤的珍珠步摇。
"总归是老祖宗疼人,肯由着咱们胡闹。"贾悦笑着抽回手,指尖划过沈墨掌心时故意蹭过那道薄茧。
方才在戏台下,这双手替她扶正金钗的力道,与那日接住坠落的孔明灯时如出一辙。
沈墨正要开口,游廊深处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方才捧着紫檀匣子的丙儿去而复返,皂靴沾着几片枯叶,衣摆金线在灯笼下泛着异样的光:"五姑娘,库房当值的李嬷嬷来报,备在听雨轩的烟花...怕是短了半数有余。"
贾悦搭在石栏上的手蓦地收紧,指甲缝里嵌着的金桔香骤然刺鼻。
她分明记得三日前亲自清点过,十二箱烟花该用红绸缠着摆在东厢——就像那批苏州行头本该锁在缀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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